贵州省作家协会主管以展示贵州作家创作成果、 NO·
贵州作家·文学评论
孙克勋的文学爱好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而进入新世纪以来,他则专注于小小说的创作。这个期间,也是中国小小说获得长足发展、蔚然成势的时期。自年至今的十几年时间里,他的作品陆续发表于不同级别的报刊和专门刊物,并在不同主题的征文活动中多次获得县、市、省乃至全国性的奖项。在创作上能取得这样突出的成绩,可喜可贺。
克勋中师毕业后,便一直在乡村小学担任教师和教学管理的工作。他为人低调,善于思考,工作之余,便着意构建自己的小小说世界,徜徉在自己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物与事件之中。近些年来,他的创作呈现出喷发的势头,作品的成熟也令人刮目。作者现在是贵州闪小说委员会理事。这本《特殊午餐》里的余篇作品,便是他从多年创作的诸多作品中选出来的。从中我们可以见到,他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去透视现实生活,艺术地表达自身的观照与认识。
特定环境的设置是孙克勋作品的一个突出的特点。“旮旯村”是他早期的多数作品中直接提到的一个地名,大多数的人与事都发生在这个村子里。我们只知道这是一个边远的乡村,但今天的“旮旯村”却与外部社会息息相通,里面的人物张三、李四、王二、倩倩等,好似在同一场景中的“演员”,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讲着不同的故事。“旮旯村”源于作者创作的构想:在一个特定时代的背景下,虚拟一个适宜于展开叙写的特定环境,着意设置一个人物活动的空间与“舞台”,这有利于透视笔下的人物与事理,描绘出“旮旯村”系列的各色人物与事件:穷困潦倒的张二蛋被村民们“好心”选为村主任后,转变为一个拒收礼物,有所作为的致富带头人。他对乡亲们的拥戴“感动不已”,使大家的内心感到惭愧(《选张二蛋当村主任》)。这样的心理错位是情节发展的内在动因。看似荒唐的选举行为和张二蛋的执政举措所形成的强烈反差,寓庄于谐,令人啼笑皆非,具有强烈的喜剧色彩;风水先生柳昌得父亲真传而又乐于助人、有求必应,“深得村里的人爱戴。”可当父亲柳老先生仙逝于炎炎夏日,他有求于人的时候却谁也不愿“割爱”相助。风水直接关系着家族子孙的兴衰吉凶、福祸得失——旮旯村的人就最信这个。风水先生看中的,怎么就不是块风水宝地?(《风水先生》)。这样的“误会”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反讽。小说还隐含着这样一个哲理:在一种错误观念的影响之下,好心办事未必会有好报,甚至会适得其反;年近七旬的村民李大田见机行事、利欲熏心。他完成了从看管水库到自任“所长”的个人价值实现。村领导班子的疏于管理、涣散无能使他如鱼得水,也渔人得利(《李所长》);张三奴性十足却又深谙世故。他巴结、贿赂村长,从而得到了以低价承包鱼塘的好处,并超生了一个胖小子(《村长送的狼狗》);心存高远而又贪图安逸的表弟一心想到城里找大钱,却又东挑西拣、畏首畏尾,最终还得守着狭窄、低矮、潮湿的土墙房过酸楚日子(《表弟》)……当然,旮旯村里的人也并非都被污浊的风气熏染而显得人心不古。郝老三就是个勤劳俭朴而又执着于情爱的人。在别人的讥笑声中,他一门心思要想吃到“天鹅肉”:苦苦寻觅“张凤英模样的姑娘”。虽然已年近花甲仍孤单一人,没有实现一生的夙愿,最后还撕掉了平时省吃俭用积攒起来的血汗钱,可他不慕钱财却又执着于某种信念的价值观念和人生准则,着实使人钦佩不已(《癞蛤蟆》)。
在这里,作者的“刻薄”并非只是在展现某些落后的意识与习俗,也是对当下世相的审视。事实上,“旮旯村”是一个缩影,这个乡村小舞台折射出来的,却是一个社会的大世界。
孙克勋的小小说选材较为宽广,其反映的内容也是多方面的。这里,有对丑恶现象的揭露、对清正廉洁的张扬;对形式主义的嘲讽,对不良风气的指陈;有对世俗心理的揭示、对诚实善良的褒扬。《探病》中县纪委的老张办事讲原则,不徇私情,坚持“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漏网之鱼》不但表达出普通民众对贪腐的愤恨,更是对惩治要严的吁求!在同样具有荒诞色彩的《应验》中,当“我”一气之下,把那支挣了不少稿费的笔狠狠地砸在桌上后,“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坦然。”其寓意发人深省:作者不能为了名利而忽略了社会责任感、缺乏应有的道义和良知,这其实是一个严肃的话题。《呼救》中的真人不如假人,是对当下正义缺失、道德滑坡的现象作形象的描绘。《收单据》无疑是在展示学生沉重的学习负担和家庭支出,这是对教育时弊的无声抗议。《掉了钻戒》里张三出歪主意、李四耍小聪明,结果利令智昏,聪明反被聪明误,而那些想不劳而获、浑水摸鱼的人,也一无所获,令人喷饭。
在这本集子中,有一组反映农村留守儿童的作品:《我不是留守儿童》《脸肿大了》《太阳从西边出》等充满稚拙的童趣和温馨氛围,再现了这一严峻的社会问题。《遗愿》里,寂寞的贺老汉临死的请求未能遂愿,使人揪心。而《老张的口头禅》的人性化执法、《兑换》的乐于助人、《一包野毛桃》中“味觉”的异样、《买菜》中“我”将那张假钞撕个粉碎、《买豌豆》里的小孩为等张老师来取豌豆,直到傍晚……则充满了温馨的人情味。
这些作品对人物情态的描摹、对世风时弊的讥刺,其寓意都有着极大的涵盖面。我们可以从中看到形状各异的世相百态,同时也看到了作者的价值观念和人性关怀。
小小说篇幅短小、头绪单一、人物不多,但能抓住准确、典型的细节刻划人物,是使形象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有效方法。作品中不乏精彩的细节描写。如《李所长》中写李大田“当上领导”后兴奋不已的神态宛然在前。而结尾处写他看到大儿子“替他把钥匙解了下来,并挂在自己的胸前。”“眼睛终于闭了,并且一脸显得那样的平静和满足。”这不禁会使人联想起《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临死前看到吹灭那根多余的灯芯才闭上眼睛的经典细节,但这里却给人以新鲜的感受。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是对“金钱”的吝啬;一个则是对“权势”的贪婪。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小小说不宜浓墨重彩地铺叙,但在《风水先生》中,柳昌向王二求地的细节却写得较为具体,可说是一处“繁笔”。面对柳昌的恳求与急切,王二“先是一阵大喜,继而暗自骂起柳昌来……”接着是吞吞吐吐的托词,最后干脆就“一脸严肃地”拒绝了!在这个戏剧性的场景里,柳昌和王二仿佛在表演“二人转”。小说把这两个人特别是王二的不同心理、神色、情态写活了。
书中的作品善于运用多样化的艺术手法进行创作,言简洁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能给人一种引人入胜、妙趣横生、余味无穷的感受。《脱水器》以第一人称的角度讲述了一个荒诞的故事。大旱之时,假话、大话、空话一类的稿件成了脱水的“原料”,且水分越多,出水量越大。“我”留给余龙的那张空喊口号的留言条,竟然为他快要干涸的鱼塘解了燃眉之急。小说讽喻的现象并不鲜见:空洞冗繁的讲话、虚假生造的台账乃至应酬往来的繁文缛节、没有实效的形式主义、人浮于事的低能空耗、机构设置的重叠臃肿,不就是这样一些水分极大的脱水“原料”?《漏网之鱼》和《应验》也同样运用了荒诞的手法。《躲债》的叙事曲折起伏:两耳失聪的张三债台高筑,债主所规定的期限已到,被逼无奈,恍惚中走上高楼。当他正融入美景时,被误认为要轻生跳楼,惊动了武警、消防人员……终被及时“救下”。在这里,人们看到了当“老赖”的日子不但难熬,也难逃法网;而武警、消防官兵爱护群众、机智果敢令人敬佩。
在《打赌》中,盗贼深夜入室行窃,邻居们对张三妻子的呼喊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喊抓贼时,全都睡死了,喊抓狗男女时,倒来了精神。”小说对那种面对坏人坏事表现得冷漠与麻木,而对奇闻韵事却喜欢追腥逐臭的丑陋心态作了生动的描摹,给予了辛辣的嘲讽。如果小说的立意只在于对小院治安状况的担忧,就流于浅白了,而这正是它的奇巧之处。小说中小院里邻居们对抓贼与“捉奸”的不同反应、张三的胆小寒颤与急中生智、张三妻子的呼救与鄙夷以及盗贼敢于打赌的悠闲自若与始料未及时的目瞪口呆构成了多重而鲜明的对比。《出差》以倩倩“有个疑团”展开叙述,通篇没有出现“犯错误”“拘捕”“隔离审查”类似的词,却能使人意会继而解开“疑团”,符合倩倩的心理特征,从而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深夜乘客》中的士司机的狐疑、防范心理与女乘客坦然、友善的言行交替对比,层层递进而最终悬念释然。而《收据单》全篇只有父女二人的一次电话问答,在此过程中父亲翻找一张收费单据,逐一展示出繁多的试卷、作业本、辅导书,实则是在披露学生沉重的学习负担和家庭支出,这样的特写与重复使得小说的叙写简练而突出。在本书中,类似的作品不在少数,别有可观,不失阅读的趣味。这也得益于作者能恰当地运用荒诞、悬念、误会、反讽、对比等手法来进行创作。
一篇好的小小说,要素是多方面的,但是否有一个好的结尾,却显得举足轻重。虽然如今亦有少数论者对此持不同观点。日本作家星新一、作家冯骥才等都是把“意外结局”为微型小说的特有要素。作者就很注重结尾的安排和设计。如《一碗鸡蛋饭》里的那一幕,“让餐馆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脸红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在想些什么。”小说的情节简单突兀而又合理自然;而《无奈之举》中的结尾只一句话:“程校长的眼里闪着感激的泪花,紧紧地握着王民局长的手。”这是一个特写镜头,程校长对王局长关心教育、悉心善辨、体察苦衷而又坚持原则的内心触动与感激,尽在不言之中;《集体自残》的结尾:一心追求升学率而导致学生“集体自残”的张老师刚从睡梦中惊醒,就接到学校的通知:他因为考分低,被待岗了。小说戛然而止,却促使人们去思考的不仅是造成张老师的“不幸”原因,更是该怎样的方法去培养人、要培养怎样的人才等问题。这些“出人意料”的“欧·亨利结尾”余味无穷、引人深思。它们所形成的“空白”拓展了读者的想象,并从中体味出更多深层的含义。
本书中的作品,有的也还存在一些不足。如《局长的专车》中郝瘸子的虚荣、攀比心理使人联想起高晓声笔下的陈焕生,但这种“乡巴佬”的趣事毕竟有些过时了,选材尚不够典型。《选张二蛋当村主任》里张二蛋的被选为村主任后,在香桃基地里对乡亲们的那番谈话言辞缜密,有情有理却缺乏语言的个性化,与他之前的生活经历不免“脱节”。有的细部的处理尚欠斟酌,如《探病》中纪委老张在家中墙上挂着“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书法,以此来表明他的处事原则,倒像是一种图解。而同样是“考验”,《过关》的情节设置就比《特殊午餐》更加符合情理……在诸多的作品中有一些不足的篇目,不足为奇,也是瑕不掩瑜。
这是一本“有意味”的小小说,是作者的真诚奉献。我们有理由相信:在今后的创作中,他将会有更好的作品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并受到更多读者的喜爱。
作者简介
詹贵祥:中国散文学会、贵州省作家协会、贵州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织金县文联原副主席、织金县作协原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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