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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酒一文章

近日,云南文学艺术馆官微“艺术云南”发表了云南省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胡性能的一篇文章《一人一酒一文章》,这是他为长篇小说《鹿衔草》撰写的书评。

书评中,胡性能叙述了《鹿衔草》作者彭荆风与贵州、与酒的渊源,其中提到作者每天喝一小杯茅台酒保持阅读和写作。

胡性能还分享了自己十多年前到茅台镇的体验,在赤水河峡谷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香,认为酒是神造之物,品饮过后,能够让悲观的人变得达观,让沮丧的人变得快乐,让内向的人变得外向,激发作家的文学潜能。以下为全文:

我第一次知道苦聪人,是年的秋天。十五岁的少年成为高中生,父母买了蓝色的咔叽布,请裁缝为我缝制了一件上衣。四个口袋的上衣,穿在瘦弱的身上特别挺括。高中生,在当时已被看成是文化人,我便虚荣地在左上的口袋,别了一只英雄水笔,伪装成有知识的模样。

初到县城,周末,有空了,便佯装去新华书店,靠在开放区域的书架上翻书。为了将自己文弱、上进的形象坐实,一次我去书店的时候,从父母给的生活费里,节省了一块多钱,买了本新上架的长篇小说。

小说名叫《鹿衔草》,作者是彭荆风。我们初中语文教材,选了先生的一篇作品《驿路梨花》,所以我对这个作家印象深刻。《鹿衔草》这个小说名字,柔软、抒情,带有一股子山野的清凉气息,关键是它写的是云南这块土地上的生活,让作为云南人的我倍感亲切。《鹿衔草》这本小说,让我知道在云南南方,在高山的原始密林中,生活着一个神秘的民族:苦聪人。

几年以后,我上昆明读书,学校在环城北路,离翠湖不远。顺着文化巷往南行,绕过昆师附小的后面,就来到石板铺就的青云街,从那儿到翠湖咫尺之遥。翠湖在昆明老城的西北面,是一个文气汇聚之地。汪曾祺先生在他的散文《翠湖心影》里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这个比喻很贴切。围绕着湖泊,有原来的云南贡院。后来在贡院旧址建了东陆大学,也就是云南大学的前身。翠湖周边还有云南陆军讲武堂,有云南唯一的状元袁嘉谷和辛亥元老、北京国民政府教育总长王九龄的旧居。昆明的几所高校,就在翠湖西北不远的地方,云南大学、昆明师院、昆明工学院、云南民族学院……这几家大学的学生,如果要前往翠湖,通常会途经青云街与文林街结合部的“昆明军区第三招待所”。但很少有学生知道,《鹿衔草》就是在这家招待所一楼拐角,一间阴暗潮湿的公共卫生间对面的小屋子里完成的,更不会知道,这部作品最终完成,与一瓶汾酒有关。《鹿衔草》是一部命运多舛的小说。它的作者彭荆风,年3月随部队进入昆明,驻地就在翠湖边的云南陆军讲武堂。由于之前发表过一些文章,到昆明后,他便被调到云南省军区政治文化部任《文艺生活》月刊的编辑。云南的高山大谷和神秘的民族风情,吸引着初登文坛的彭荆风,在他的一再请求下,上级同意他去驻地最为边远的部队做文化教员。也就是在基层连队工作的几年间,他走遍了澜沧江两岸,深入到哀牢山和无量山里世居的少数民族山寨,了解他们独特的生活习俗与民族风情。《当芦笙吹响的时候》就是彭荆风先生深入了解边疆少数民族生活写下的小说,这部作品后来被改编为电影《芦笙恋歌》,热极一时,主题曲《婚誓》被后来的一代代人争相传唱。年春天,彭荆风来到了苦聪人定居的山寨体验生活,当他了解到苦聪人的历史以及他们走出原始密林的故事后,决心为这个民族写一部长篇小说。那年冬天,中国第一部描写苦聪人生活的长篇小说《鹿衔草》开始创作,三年后的年,彭荆风先生完成了小说的初稿。正当他潜心修改这部作品时,一场政治风暴席卷中国,彭老被投入大牢,而《鹿衔草》被当成是“大毒草”,原稿被掠去焚毁。许多年以后,当彭老在《鹿衔草》的后记里回忆起那段身陷囹圄的日子,他说:“如果那附近有片原始森林,我也会像从前的苦聪人一样,逃进去,逃进去,一直往森林最深处逃去。”年8月,彭老出狱,而《鹿衔草》成了他内心苦涩的一段记忆。尽管内容大体还记得,但一些特别的感受、细节、人物、气氛……它们都被时间的大风吹散,要重新聚集起来几无可能,彭老感到沮丧和失落。然而,来自贵州的消息,让彭老欣喜异常。原来,在他入狱时,有两位贵州的朋友,竟然冒险替他保存了《鹿衔草》的初稿。对这部小说而言,贵州是福地,让它在浩劫的年代,得以幸存。彭老坐下来细改这部作品,已经是年春天,此时的中国大地风云激荡,国家摆脱浩劫,开始春天的复苏。面对《鹿衔草》的初稿,彭老心潮澎湃,往日的曲折生活与不平遭遇注到心头,让这部作品的修改受到影响。恍若隔世的经历,其间的人物、故事、场景熟悉而又陌生,当初创作这部作品时如潮水般涌来的激情,感觉、神启,全都被时光尘封,彭老苦恼,失眠,试图抓住记忆深处写这部作品时那些已然远去的感动。坐在招待所阴暗的屋子里,面对《鹿衔草》的初稿,彭老就像面对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格外珍惜,他想用最大的努力,给这个作品更好的艺术表达,更深的思想呈现,但受伤的内心多年冰冻,他需要一个契机,以便让内心熔岩般的创作激情再次喷涌。经过长达十年的凛冬,古老的青云街上,再次出现生机。一些商铺恢复:国营旅舍、餐馆、副食品商店、理发店、百货公司……街上人来人往。《鹿衔草》的修改一开始并不顺利,彭老心情郁闷,一天,女儿鸽子特地购买了一瓶汾酒,为彭老解愁。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物资紧缺,好酒难得买到,彭老对着女儿购买的汾酒观赏许久,没舍得喝,收进他的小书柜。一天,他从书柜中取《鹿衔草》修改时不小心,把酒碰落在水泥地上,白色的玻璃碎了一地。只是须臾之间,从不沾酒的彭老闻到了满屋飘香。那种芬芳绵延、悠长,仿佛是时间深处传来的钟磬之音,又好似置身于春天山花烂漫的原野,野蜂飞舞,花香四溢,深埋在彭老心灵深处的创作激情一下子被点燃,他突然文思泉涌,灵感迸发,《鹿衔草》的修改由此变得大河奔流,江宽海阔。许多年以后,坐在彭老位于昆明西山后面的别墅,谈及《鹿衔草》的修改,老人感慨万千。他把这部作品的顺利完成,很大程度归功于酒对其创作灵感的激发。想着《鹿衔草》这部作品的初稿是贵州朋友帮助保存,而它的完成又得益于酒对其创作灵感的激发,等《鹿衔草》出版以后,彭老用稿费买了两百多瓶酒,其中大部分是茅台。另外一部分是汾酒和五粮液等当时的八大名酒。因为彭老是江西人,他还储存了一批江西的四特酒。每天,彭老都会在就餐时,喝上一小杯茅台酒或者汾酒、四特酒。他的这个习惯从修改《鹿衔草》开始延续下来。熟悉彭老的人都知道,老人家里有保存有多年的老酒。他告诉过我秘诀:“喝完两瓶茅台酒,就新买两瓶来补上,有两百瓶酒周转,你永远都可以喝老酒!”彭老修改完成《鹿衔草》时刚好五十岁。许多作家到了五十岁,创作力已经衰弱,可彭老却迎来了他创作的又一高峰期。也许是他每天喝一小杯茅台酒的原因,彭老思维敏捷,阅读广泛,创造力精人。二十一世纪初的某天,云南省作协在昆明滇池路一家酒店举行文学研讨会,会议中间的茶歇,我经过彭老身旁,被老人叫住交谈。彭老说,小胡,我看过你几个小说,发现你受罗布·格里耶的影响很深。在云南文坛,甚至中国文坛,大家都知道彭老是一位迷恋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作家,从这位我们印象中写作手法传统的老先生嘴里说出罗布·格里耶,我大吃一惊。彼时,我正悄悄向罗布·格里耶这位法国新小说派作家偷师学艺,我迷恋他的《橡皮》《嫉妒》,包括他只算得上片段的几个短篇小说《反射的影像三题》《海滨》《舞台》。在与彭老交谈之前,我从未想到有人能够洞悉我隐秘的师承关系。此后我才发现,彭老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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