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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志异故事绿纽扣

文/穗谷

全文字,预计阅读时长:40分钟

身后有人?我再次回头。昏暗的楼梯上,只有我奇异的黑影贴在水泥阶上。覆满灰尘的扶手,斑驳丑陋的墙皮,有着黑污流痕的暖气管道。没有玻璃的窗子,以及透过窗子,看到对面楼体侧墙映出餐馆排风扇巨大而缓慢转动的影子。这种景象显然是破败了些,但还不致于荒凉。深夜,要回屋休息了。我定了定神,继续倾听自己嗒嗒的脚步声沉响在楼梯道里。

其时,若有人站在楼下注视着我,在最后一层楼梯平台的灯光亮起时,就是我到家了。这并不算我的家,只能算是一个临时住所,因为这套两室一厅是我花钱租的而不是买的。

房东是一个和我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她说这套房子只对外整套出租。几天前,我来看房。两间卧室、一个客厅,附带厨房和卫生间。房间虽是简装,看上去对我来说也蛮舒适。在我见到房东,及之后看房过程中她曾两次问过我同一个问题,“你一个人住?”第一次我以为正常,再问了我心中就有点小琢磨,不过房东的善面和热心很快打消了我的猜疑。随后我交了钱,拿到房门钥匙。

一辆出租车将我的行李从一个郊区拉到了另一个郊区。原住所与现住所中间距离之远有近两小时车程,不过沿路线风景倒还不错。所有行李被分装进一个个纸箱里,但每一箱都很沉重。司机一直把车开到楼下,帮我卸去行李就调头走了。

“七”这个数字,对于一个要搬大堆行李的人来说意味着劳力和汗水。两间房,有衣柜有阳台的那间选作我的卧室,余下的就是收拾东西。我打开衣柜,发现一枚绿色的纽扣在柜角里躺着,大概是我累得眼花了,竟然看到它在发光,是绿光!我将其拿在手中,纽扣的表面光滑但并不发光。我想它应该是发光的。光滑的绿纽扣显得很精致,我便没有将其扔掉,把它放进床头小柜的抽屉里。

我慢慢适应新环境,同时也喜欢上了它。把另一间房清洁一番,将桌椅除灰去尘,擦抹干净,然后买来两盆大叶的绿植摆放进去。这就是我的书房,我可以在此安心写作、看书。

此次辞职搬家是为了完成一部长篇小说。所有的提纲都写好了,并已完成前几章节。一旦辞职,不按正常时间作息,我的生物钟很快就发生了转变。就像路遥先生一样,我的早晨从中午开始,并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夜猫子。

每天沉浸在小说创作的构思书写当中,虽累但很愉快。当然我也并不是总是在写,有时思路阻涩了我就锁上房门外出散步,无论是半夜还是后半夜,无论有雨还是朗月。这正是我写作的最佳状态。

可近来我越来越觉得生活中某个地方出了问题,总觉得不对头,可又不清楚在什么地方,因此我依然继续早晨从中午开始的生活。

我肯定背后有人,她总是跟着我,与我形影不离。有时我会突然停下,迅速向后瞥去,但发现不了任何异常。有时我盯着自己的影子久久地看,发觉它越来越陌生,并发现它在颤动。很快我就明白那是我自己在晃。我盯着白色墙壁,上面细微的色块会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有时我总发现那些图案会变成一个白衣的女人。而且无论我盯着哪块白墙,那个白衣人就会出现。

小说一步步推进,情节开始变得紧张,我也越来越兴奋和激动。这晚的写作令我满意。望着窗外阒寂昏黑的夜色,我端起手边的醒脑咖啡喝了一口,脑袋又复归清醒,随后文思泉涌,立刻起笔。

一个念头闪过,我突然转身,试图要捉住身后的人。很诡异,什么也没有,我已经习惯了,把这归为心理幻觉。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写作思路和正常生活。一只小小的蟋蟀在地板上蹦来跳去,我轻踏一脚,它跳走了。“嘡啷”我听见隔壁屋里传来一个声响。莫名其妙,我又不在那里,何以会有动静。是老鼠?七楼也有老鼠?应该不会,即使有,这么长时间,就这大点的空间我不会不知道。是贼?不该的,从七楼窗户爬进来很不容易,况且我最是不该为他们所惦记的,因为我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财产。说不准。我走出书房,推开卧室的门。可就在我打开灯,眼睛从黑暗适应光亮的那一瞬间,一个白影在屋里一闪而逝。我打了一个激灵,寒毛直坚。再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屋里一切安然如故。也许是幻觉,我安慰自己。但心脏却砰砰急跳。

我在床头坐下,仔细把屋里又检视一遍,一切正常。可就在我要回书房时,我的视线重又落在柜子上。那柜门似乎有些异样,开了一个极细微的缝隙,那缝隙里是空洞洞的暗黑。

那条缝隙在渐渐生长,以致整个房间被都黑暗充斥了,我惊惧地叫出声来。再看时,灯光依然亮着,房间一如往常,是恐惧使我产生了错觉!

我站起身,一步步走近柜门。缝隙的黑暗压迫着我的胸口,使我感到难忍的刺痛。终于,我抓住把手猛地将柜门拉开。

沉重的黑暗一下子消失了,代之以暗淡。柜里放着冬季备用的被子和衣服。一切都是原有的摆设。

唯一不同的是,在柜门的边角里,我竟然看见了那枚绿色的纽扣!它本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怎会在这?难道是另一枚?我迅速拿起来。它也是光滑可爱的,只是此时这可爱里填满了我的疑惧。我迅速去看床头柜里的那枚纽扣。当我拉开抽屉,竟没有看见那一枚。里面就那么些五角一元的硬币、镜子、剪刀和剃须刀,根本不见了那枚纽扣。我盯着手中的纽扣。绿色的纽扣,光滑的纽扣,发光的纽扣,发光的纽扣!就像手里突然有块烧红的铁一样,我一下子把纽扣甩了出去。而后,我找不到了,我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我的神经从身体里抽出来,沿着地板爬到床上、床头柜里、那些钱币上、剪刀、剃须刀上;爬到衣柜上、衣柜里、柜里的衣服和被子上;爬到墙上、天花板上、日光灯上;爬进那些通电的电线里。柜子那边的阴影里有白光亮起。我困在原地不能动弹,整个屋子里充满着极度的恐惧。

我一定是僵在那里假死了。我站在那,瞳孔大开,嘴巴大张,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个白衣的女人从那暗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我张嘴大喊却喊不出声,我大口呼吸却不能呼吸。时间凝住了,直到我看到她的脸上一直有着善意时,时间才开始冰解。

“从你搬到这里时,我就一直跟着你观察你。”女人淡然地笑着向我逼近。我捂住胸口,向后退去,紧靠在墙壁上。女人大笑起来,声音清朗,“原来你这么胆小,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我终于能说出话来,“你是……幽灵?”女人笑着,“没错,我就是幽灵。吓到你了吧?”我站在墙边,双手紧贴墙壁。

“你为何总跟着我,我和你无缘无故?”我的心渐渐缓和下来,手掌也慢慢从墙上松动下来。

女人的头发是挽起来的,像芭蕾舞女的。俏巧的脸庞,面颊白里透着红润。清淡的娥媚,玲珑的鼻和嘴唇,还有一对迷人的笑靥。白皙的皮肤,微动的胸腹,一袭洁白的连衣裙,紧称的腰肢。有夜风从窗外吹进,裙褶微微拂动。她洁白的脚丫穿着一双晶莹透亮并闪烁着星子般光亮的绿色高跟鞋。玲珑的鞋子,将她婷婷的托起。在这所公寓里,女人的出现仿若一朵白莲花开在宁静秋水上。我恍惚觉得似曾相识。但令我心惊的是她真的没有影子,她确实是个幽灵。

女人说:“我怎么无缘无故,是你先进了我的房间。”她在与我说话。我看着她迷人而略带哀怨的眼睛,内心的恐惧逐渐消散了些,“这是我租的房子,是一位阿姨租给我的。”“可这的确是我家呀,你说的那人是我妈妈家的一个远方亲戚,连我都不知道她是我什么。”女人露出明显的哀伤神情。“对不起。”我说道,并为她的死感到遗憾。“没有的。不用怕,虽然我是幽灵,但不是那种凄厉的。”她说。想到恐怖电影里厉鬼的狰狞面目,我心里直倒抽冷气。

她见我老是靠墙站着一动不动,便对我说:“走吧,我们去你的书房,我可以给你讲讲我的身世,小说家。”我不知道她说我是“小说家”时,语气里所包含的更多内容,称赞或者是嘲讽。但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听她的指挥。

书房里大叶草经过我的细心浇水照料,已经长得汁水饱满叶片肥厚了。小说的稿纸摊在桌上,我忙收了起来。女人笑着说:“别收了,你写的东西我都拜读过了,作家就是作家。”我听出来她话语中的语气了,她的话让我感到没有信心。我说:“只是练习而已,不上堂面的,见笑了。”我不是在谦虚,而是真的没有信心。

女人在我面前的椅子里宛然落坐,举止中有着优雅的独特气质。她的笑容以及她那美丽的眼睛消减了我过多的恐惧。而且她照人的美貌也让我有些怦然心动,奇妙的花要生出根芽。我期待着她讲她的身世,我想她一定会有一个令我惊奇不已的故事。也许她会成为我小说中的人物,我胡思乱想着。

女人的纤纤细指抚弄大叶草的叶子,将它们拔得左右摇晃。她微低着头,显然她的视线落在那摇动的绿叶上面。她陷入回忆。她没有抬头,像在对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我小的时候也养过一些花,不过我养的是月季花,深绿的暗叶芬芳的花朵。”她的话像诗一样美。她左手食指在叶面上轻轻抚动。

我知道她在回忆,所以不打断她。我突然觉得她好熟悉,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以前某个地方,或者梦里?一场美丽的邂逅。这种想法在我脑中瞬息闪灭。我的目光变得充满仁慈、怜悯与隐秘的愉悦。

突然,我觉得脑袋里充满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宁静,这种静甚至使我无法确知自身的存在。而在我眼前的,一片无声的绿色光芒中,一个白色的点正渐渐向我走来,越来越近。那白色像我游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恍惚有纱丝的触感,柔滑细腻。

我的记忆里,有一些白色而晕辉的光点在摇曳,我努力想看清楚那是什么,而它们也正变得清晰。噢,我看到的是一汪水,那白色的光斑是阳光的反射。噢,我正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水面。我想起来了。那是我造的一片小湖,是我端了家里的水盆盛了水倒进了湖里。我一双粘着碎泥的小手抚在膝盖上。就那样,我就蹲在姥姥家的小院里入迷地望着那一汪湖水。我心里藏着自己的小秘密和喜悦。姥姥在厨房里叫我吃中午饭呢,并要求我先把手洗干净了。

我出现在厨房门口,并将我的影子挡在门里。我招招手,影子也招招手。正往一个小白瓷碗里盛果仁粥的人就是我的姥姥。她弯了腰,穿着有梅花的青布衣和灰布裤子,她的小脚。快进来吃饭吧,她说。

比我高一头的大黄狗,从我的胳膊下伸进头来,两眼巴望着姥姥。姥姥一个手势就把它吓得缩回了头。我知道它没有走,它在我身后伸着沙红的舌头望着姥姥盛饭的勺子。

我坐在姥姥的身边吃饭,她说明天我妈妈就来了,到时会把我接回家去。我说我不走。姥姥说,疯丫头天天不着边际的疯玩,啥时候也长不大。其实我已经在想我的妈妈了,她明天会来把我接回家里。我也可以见到爸爸了。

大黄狗的头影落在了我的胳膊上。姥姥又吆喝了一声。

我的家里有我的爸爸妈妈,我还有一个从来不着家老是被爸爸打屁股的哥哥。那个哥哥从来不带我去玩,她说我老是碍手碍脚,跑得不快还爱哭。但是我的眼睛里也有几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女孩和小男孩。那时我家在胡同里。我和伙伴们常在胡同的中间跳皮筋、踢沙包、跳花绳。

那时我家院里,爸爸圈出一个小圆圈来,在中间栽了一棵小樱桃树。每逢早春时,树上就开了许许多多红色的花。然后,不久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吃到樱桃了。我妈妈还会带着我和水灵灵的樱桃回乡下姥姥家,给她送上一篮。

我开始上学了,我有了好多同学。放学的时候我们会排着小队过马路,有时候有老师带着,有时候老师要回家就留我们一路的几个人自个儿排队回家。在课堂上,我和同学一样会举起手回答问题,老师会选中我也会选中别人。每年的两个学期期末我都会拿着“三好学生”回家。爸爸妈妈很高兴。

我在读初中时,曾参加过市里的一个征文比赛,并获得一等奖。然后我的生活和时光一如往常,从我身边流走。而在这一年我的姥姥去世了。我很想念她。她刚走的那段时间,我不吃饭不喝水,我不相信她会离我而去,我觉得她就在我身边,像以往那样给我做好吃的。我很想念她。后来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淡化了。

而后的时光像指间的沙默默地流走,无声无息。夏日的梧桐树会在校园的大路上投出浓郁的荫凉。我陪着我的闺蜜在路边散步。她是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可转眼高一高二的安逸生活就过去了。高三,我选择了文科班。所有经历过高考的人都应该清晰地记得那些书山陪伴的日子。每天我的生活就在教室、餐厅和宿舍之间的来往中度过。

高考我考入了北方一所二本学校,爸妈都很高兴。在校里,我也去参加一些并不怎么让我感兴趣的文学社团。大二退社。我周一到周五有课,周末会和舍友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逛街购物。

毕业时,我因为要与此后天南海北的室友们分别而感到伤心难过,我也和姐妹们一起哭了。

我乘了火车回到家里。爸妈帮我联系了市日报社做新闻记者。报社工作使我生活变得充实。我和同事关系都很好,也很少受到领导批评,因为我认真地做着我的工作。

周末了,我要休息。我和爸爸妈妈一块进了晚餐。我听着她们聊着各自单位里的事,有时也会插上两句,其时我更多是在心里祝福他们。吃过饭我们给哥哥打电话。他和嫂嫂在沿海做生意。电话中我小侄儿的声音像悦耳的铃声一般美妙。我感到幸福。

我陪爸爸妈妈看了一会电视便去洗了澡,回到自己屋里。我已经习惯了睡前看一会书,然后入睡。

次日,我的妈妈走到我的床边叫我起床吃早餐然后去上班。但是后来他们很悲伤,因为我死了。医生检查了我的身体,除了没有生命体征,没有发现任何病变痕迹。我的爸爸妈妈也说,我死前没有任何征兆,而且早上她去叫我时我的脸上很安详,无悲无喜,我只是在熟睡而已。而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样就到了这个世界。我看着我的骨灰被埋在地下,然后我又跟随爸爸妈妈回了家里,我依然住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我没有认为我就真死了,那被埋在地下的骨灰真是我的?许久我也不明白。

“关于我的生与死,你怎么认为呢?你已经跟随我的回忆看到了我的一生。”女人盯住我的眼睛。她手指依然在抚弄着草叶。

她的回忆成了我的回忆,她的生活成了我的生活,她一生的幸福与悲伤悉在我的心底,我们现在就是同一个人。可是,直觉告诉我,她一定绕过了某些事情,没有让我看到,也没有让她自己看到。

一缕窗外的微风吹动了女人额前的一缕发丝,加上这室内的灯光,使她的容颜婉约的令人迷醉。她的眼睛低垂着,若有所思。然后她抬起眼发现我在看她。她的上齿轻轻地压了一下嘴唇。

她抬起眼睛,微微笑了,说:“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从你第一天进到这个屋里我就在找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觉得。”我打了个冷战,一阵触电般的感觉从背上袭到脸腮。“你见过我?在哪里,什么时间?”我也急于想找到与她有类似的感觉的原因。我看着她。似曾相识的面庞,似曾听过的声音,一切都那么似曾熟悉。“好像我也见过你?”我说。女人眼中也闪烁着不可思议。

“你是一个喜欢夜游的人,往往在下半夜你还出门去大街转悠,这是你的习惯吗?”她问我。我点头,“嗯,几年以前就有了这种夜猫习性,如果每天夜里不到外边走走就会觉得生活不完整。”女人斜着脑袋,望向窗外的夜色,表情有些沉醉的样子,似乎她迷上了这样的夜晚。可我就不一样了,在她面前我就是一个被软禁起来的人,不得自由,尽管我面对的是一位美妙而让人心动的女人。

“不知为何,挺爱跟着你在外面散步的。你夜里出门,我就跟在你的身后。”她说。我终于明白了,“果然是你,我一直觉得有人在我身后,可就是不见人,还以为是幻觉。”像一个小女孩玩捉迷藏,没被别人捉到时的胜利一样,女人说:“就是不让你看到我,因为我需要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爱读些书写点字,又总是敏感多疑的人。”我不知道她要了解我什么。看着我不解的表情,她说:“不知道你是否晓得,幽灵是可以进入一个人的梦中的?”我摇摇头。她说:“当你做梦的时候,你的梦会被我看到,而且我可以随意进入你的梦里,并参与你的梦。”

“噢?”我微张嘴巴。

“可我却无法进入你的梦中,每次我试图要进入时,你就极力拒绝。你对我关闭了你的梦境之门。”看着我越加困惑的表情,她继续说道:“一定是你的回忆在拒绝我的出现,我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我们真的见过面?又像不是,因为回忆我的前生,似乎并没有你的出现。我的一生都不曾遇见过你。所以,我就在你醒着的时候,在你夜游时候,走在你身边观察你,我读了你写出来的所有文字,试图从你的行踪和文字里找到一些我与你有关系的线索。但我没有发现任何关于我的踪迹。”

“你在我的回忆里从不曾出现过?那为何我好像也认识你呢?如果不是幻觉,那你就在我回忆里的某处。”我们的对话转入了一个非常微妙探索之中。

女人望着我,瞳仁晶亮若一潭清澈的湖水,水中散发出幽幽爱意,缱倦缠绵。恍惚里我陷入了她那一汪秋水之中。直到她说:“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我们有天缘,看见你我便深爱着你,就像我们爱过。回顾生前,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谈过爱情,在我的生活里根本不存在‘爱情’这两个字。”

我们仿佛穿越了这幽暗的长夜,步入一片春光之中。我们置身花园里,置身于那些洁白、鹅黄、粉红与湖蓝色的未名花朵之间,它们在阳光下散发着芬芳与明媚。这是爱情的味道……

以为对她的话我没有在听,她提醒我,“你在我的回忆里发现了什么吗?你在我生前的世界里是否出现过?我在问你。”我从幻梦中抽身,“嗯……”我摇摇头,“似乎没有,没有在你的回忆中见过我,我不曾出现。也许,有一种可能,你隐藏了某些关于这些的细节。”

她看着我,然后陷入回想,“我,隐藏了某些细节?为什么呢?”我张开双手,“我也不清楚,这问题越来越复杂了。”她将一只胳膊支在书桌上,手托粉腮,头稍倾着,柔情脉脉地望着我。我也已完全将人鬼的殊异忘掉了,与她目目相视。我探起身,在她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是,她完全没有传说中鬼魅的的体温冰凉,而是和有生命的人一样有着正常的温热。她的手抚摸在我的脸上,绵绵柔柔的。我与她仿佛坠入了云雾里,有我未曾听过的音乐于天际响起,有馨香的花瓣于我们身边飘落。

“你不是幽灵?你有体温。”我轻吻着她耳畔的发丝,柔声耳语。她轻喘着,“我是幽灵,幽灵只对她最爱的人才散发出体温。”“我是你的最爱?”“嗯……”她转过来吻住我的嘴唇。湿润、温热与柔情,如水般向我涌来,将我淹没。我们缠绵在一起。她说:“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从来!”

我将她轻柔地抱进另一个房间,将她放下柔软的床上。她双手勾住我的脖颈,微探起身,若鱼儿探水般吻我。我俯下,与她深吻。舌尖传递着电光火石般的爱情,传遍我们的全身。她的胸脯伴随着她微弱的呻吟起伏着。

我们坐了起来,互相解去对方身上的衣饰,置在一边。她的皮肤滑柔而又白里透着红润。我吻她的双唇、脸颊、耳朵、白丘。她双手在我的面颊上摩挲着,使我全身酥酥麻麻。天宫的云雾翻卷着,音乐由缓而急,花瓣若雨,芳香弥漫。

终极若死去般的热切渴求在我们彼此的体内急速的传递着。她紧闭双眼,颜面潮红。双手的指甲刺进了我脊背的肉里,终极的刺痛伴随着终极的世界来临。仿佛天地都在震颤,窗子消失了,房间消失了,云雷翻滚中是骤雨是狂涛。风云变幻里出现遥远的天光,我们向着那里飞去。就像无可逆转的生命一样,我们无法控制身体的急速飞升。灿烂的天光里有音乐在召唤着我们。

我们冲入天光,刹时,鱼沉雁静。洁白的云朵在湖蓝的天空中游移。我们就停伫在那天光中,周围是白云、鲜花和天宫的音乐,宁静而致远。

幻境逐渐消失,她的眼睛睁了开来,我分明发现了她眼中的湿润。“我爱你,我那么熟悉你的身体,可我却怎么也记不起你。你到底是谁?”她泪眼迷蒙地望着我。她伸手抚摸我的眼角,“你流泪了?”她说。我眼前湿润朦胧,灼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我们再次拥吻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永远不离不弃,融为一体,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彼此认出对方。

窗外,天光发白,空气中有雾气浮动。晨起的车辆碾过楼下的路面,窨井盖“咔嗒”作响。远处高楼里有灯光亮起。天要亮了。

女人推开我,说:“我要回去了。”我依恋不舍,“明晚你还会来吗?”她点点头,落在我脸颊上一个吻。“我就在绿纽扣里,夜里我会回来的。”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帮她扎起头饰,并在她的耳后轻吻一下。

“沈鱼,水中的鱼,叫我鱼儿。”她站起身,“我走了,绿纽扣收好,我会回来。”

“我等你。”我说。

一道白光一闪而逝,绿纽扣在我的手心里。“沈鱼,鱼儿。”我吻了一下,放在枕边。之后,我躺下,抚着她曾留下的余温入眠……

……睁开眼睛,意识尚未清醒,我侧过头去。果然在,原来那真的不是一场幻梦。我将绿纽扣小心地放于枕下。窗外阳光明亮,应该出去走走。我想在这白天里去那些我总走不厌的地方看看,兴许会有些什么线索或者灵感。

我想起当初租房时找到这个地方,并非偶然,而是凭着我内心对环境的敏感与亲近找到的。我可能是一个忧郁的人,天生对灰色情有独钟。就如我住的这幢楼,它临街而建,从表面上的灰败不堪可以看出它的年头。每个阳台上都堆积着长长短短的杂物,而在那些杂物中间还会见有房主养的盆花。唯独在七楼有一处阳台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杂物,那里显的凄凉干净。而我在楼下的街道上看到它时,我觉得那很美,是一个安静的地方,适合做我自己的事情。我猜测它应该是往外出租的,但我不能确定。我绕到楼的后面,找到通往我要上楼的楼梯。

七楼是有点高,但这样也能避些楼下喧嚣的吵扰。楼梯狭窄逼仄,无论是从下往上走还是从上往下走都会让人觉得有些压抑。然而就是这样的地方却能让我感到隐秘的激动与兴奋。

走出小区,我进了一个小胡同,傍晚的光线刚好被胡同两边的建筑给遮住了。使得胡同里显得有些阴凉。我踩在脚下的碎砖石上。我瞧见墙根处生长着狗尾草。一只白猫从我身边快速跑过。我望见前面一幢楼的五楼有一扇窗户开着。一个穿花色睡衣的女人在看着我。而后她转身回了屋子,那扇窗变成窗里的灰暗。我想,那扇窗如果亮起灯就好了。

胡同尽头有一家小超市,里面仅摆了两个货架,但却有不少货物在那上面。一个中午妇女,既是店主又是售货员。我知道那超市里兼卖安全套,店主会给你介绍每种套的价格和它们的感受效果,好像她都用过似的。

我路过一家废弃的工厂门前,里面荒草凄凄,只有空洞洞窗户的厂房,以及一只细而高耸的铁皮烟囱。那烟囱是生锈了的,发着棕红色。工厂的围墙已是残垣断壁,唯有一块较大的空白地方,上面有人画了黑红两色的涂鸦图案。工厂的旁边是一片小白桦林,林中有砖铺的小径,和小径边上专门供人休息的公园长椅。这应该是个约会的好地方。走进树林的庇护,心灵就会开放,思春的心也会蠢蠢欲动。记忆里会出现热吻、勃起膨胀、喘息和低声耳语。

我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坐在后面靠窗位置,不受打扰地欣赏窗外的风景。绚丽繁华的广告招牌,两边种了梧桐树的街巷和狭窄的胡同。以及,人们,或急或缓走着路的人们。还有路上的车辆,排着队地来往行驶。我在一处繁华的街市下车,汇入拥挤的人流。街市上大部分店铺都在卖衣服,大部分衣服都是给女人穿的,好像这个世界是围绕着女人转的。衣店的灯火通明与外面的簇拥杂乱由一道透明的玻璃隔开。我站在那玻璃外面,好像在看里面,实则是看自己。随意自然地头发,一双我自己也看不懂的眼睛。我并不喜欢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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