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9月13日,一个普通的周末。九月的昆明是丰满的,成熟的味道飘满田野。凉爽怡人的天气,非常适合三五好友出门郊游,吃吃喝喝,放下生活的琐碎,放空心灵,感受生活的本源。
一身轻松的柳清怡正在和闺蜜朋友们在西山的农家乐甩着柴火鸡。旁边十一岁的儿子杨清宇倒着可乐,只有在这种场合,他才有机会喝到碳酸饮料。柳清怡三十六了,保养得当的脸上,还在一脸的胶原蛋白。得益于长期坚持锻炼,cm的身高45公斤的体重,魔鬼身材一直都是朋友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来来来,这个鸡美丽非你莫属。”黄睿一脸狡黠的把一块鸡屁股夹给了柳清怡。
“这个美丽的东西,应该属于最美丽的人啊。”柳清怡把鸡屁股又夹给了黄睿。
两个女人笑闹着,围着柴火灶的一群朋友们都在笑。柴火灶烧的很旺,加了老板秘制作料的鸡块经过猛火爆炒之后,又加了各种小菜炒在一起。翻着油亮的光泽,飘着酱料的香味,配合着柴火燃烧后特有的香气,引人食欲大开。黄睿起身用锅铲搅动着锅里的菜以防锅底胡了。
“我就是劳累命啊。”黄睿自嘲着说。
“你是我们的劳模姐姐,来,鸡头给你吃。你要起到带头作用。”大家又是一通起哄。土灶里的柴火烧的更旺了。围着土灶吃饭的人们大快朵颐,推杯换盏,一边吃一边擦汗。
柳清怡看向儿子,11岁的男孩,身体还没有长开,有些柔弱,但是个子很高,眉眼很像他的亲爹,特别是那一双长长睫毛的眼睛。小时候总有人问他的眼睫毛怎么那么长。亲爹总是会骄傲的说。“遗传我的啊!”但是一切的快乐都在孩子4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柳清怡的前夫出了车祸,在医院挣扎了一个月后黯然离世。“钱花了,人没留住。”前婆婆摸着儿子的脸痛哭失声。柳清怡把前半生的眼泪都流光了,抱着4医院的走廊,不知道以后的路怎么走。
但是人生不会停滞不前。时光的洪流会推着你往前走,孩子每天都在长大。看到其他小朋友有爸爸,他也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柳清怡还是决定往前走一步。
两年后在红娘社,柳清怡遇到了现在的丈夫杨宇辰。前夫也姓杨,儿子的名字杨清宇。刚好包含了他们俩名字中间的一个字,就像冥冥中的一场缘分。他们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他们结婚快5年了。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柳清怡的电话响了。
“你好,我们是昆明市防疫局流调员的,请问你是不是柳清怡?”陌生的电话号码,传出陌生的声音。
“是的。”柳清怡机械的回答着。
“你的丈夫是不是杨宇辰?”
“是的。”
“那我们正式的通知你,你的丈夫现在是密切接触人员,请问他最近有没有回昆明?”
“没有回昆明,他一直在宣威呀?”
“宣威?但我们这里显示的资料,他一直都是待在瑞丽。他这次密切接触也是在瑞丽发生的。”
柳清怡觉得头都大了,疫情反复的这几年,昆明一直都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可现在本来应该待在宣威老家的丈夫,却跑到了边境城市瑞丽,还成了密切接触者。是多密切?一起吃饭了,还是什么?柳清怡心里有一个猜测在萌芽。
“好的,我现在也不清楚了,他一直和我说他在瑞丽。”柳清怡觉得心跳的很快,周边的环境突然变得很陌生,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但是内心却想尖叫。
“好的,那我们正式通知你,他现在如果回昆的话,必须要经过14天统一隔离。必须上报社区和我们联系,这是我的手机,你记一下。您自己最好也不要和他接触。”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啊。”
柳清怡浑浑噩噩的挂断了电话。这是两个噩耗,一个是丈夫欺骗了她。另外一个是丈夫成了密接人员。她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过新冠感染。她看向筷子上夹着的那一块鸡,油腻腻的,没有了食欲。
“怎么了?”黄睿关心的问。
“哦,没什么,地州上的工作问题。”柳清怡不打算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她的潜意识当中认为,新冠密切接触不是件好事,没有必要拿来宣传。
“不要再喝可乐了。”柳青怡突然对着儿子吼。杨清宇被吓的一哆嗦,倒可乐的手抖了一下,可乐撒了出来,冒着泡沫的黑色糖水淌了一桌子。杨清宇瘪了瘪嘴,开始收拾桌子。
柳清怡离开了土灶走了出去,外面天渐渐黑了下来,餐馆里依然是热火朝天。但是她的心却掉进了冰窟。
瑞丽?为什么是瑞丽?杨宇辰为什么要骗自己?他和谁密切接触了?他感染了吗?一系列的问题朝她铺陈开来,没有头绪。柳清怡按了按太阳穴,重重的揉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那边的彩铃一直响着,没有人接电话。心一点点的沉没,瑞丽?为什么是瑞丽?柳清怡打开手机查找着瑞丽疫情的资料。头还在一抽一抽的疼。柳清怡整理了情绪。回到了土灶旁。看到儿子杯子里又倒的可乐,直接走了过去。把他的可乐倒进了垃圾桶。杨清宇敢怒不敢言的瞪着妈妈。
“你又发什么疯?孩子难得吃一次。”黄睿把她拉到了位子上。示意自己的女儿再给小朋友倒一杯。
柳清怡深吸了一口气,心很乱。她不知道密切接触这个到底对这个家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影响到儿子上学?他的工作和自己的工作会不会受影响?他到底有没有感染?如果感染了,治疗怎么办?一切都是未知数。现在只知道一个瑞丽。
柳清怡打不通丈夫电话,又给婆婆王国珍打去了电话。
“妈。杨宇辰在哪里?”
“他刚才出去了。”
柳清怡强压心头怒火,头又开始疼了,还感觉反胃。餐馆里油腻的味道熏的她反胃。
“他根本不在宣威。他在瑞丽,现在成了密切接触者,有可能都被感染了。你还在帮他骗我?”柳清怡在电话这头怒吼。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很久之后柳清怡挂了电话。呵呵,看来老人已经知道自己儿子的情况了。自己才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人。凉爽的晚风吹了过来,柳清怡强打精神,和朋友们告别,开车往昆明赶,明天小朋友还要上学。
“让你昨天洗澡你不洗。偏要放今天。你看今天回去又晚了。洗了澡就更晚了。你一天就是不听话。”柳清怡一路碎碎念。
杨清宇不说话,玩着手机。
“不要玩手机。今天又喝那么多可乐,你不怕一会晕车?”
柳清怡夺过来儿子的手机,杨清宇明显感觉到了妈妈情绪不好。他乖乖的闭嘴。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黑色夜景。忽明忽暗的景色,远处山岚上点点灯火,车窗上倒影出妈妈的影子。他还在考虑自己今天是怎么惹到妈妈了。
突然,一阵强烈的碰撞过后,汽车不受控制的开始翻转,尖叫声充斥着车厢。恐惧紧紧箍着他们的心灵,漫长的十几秒过去,车又一次翻转正了过来。重回正确的重力场的感觉,让柳清怡迅速的找到了自己的的位置,她转向儿子,他们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在了一起。
“妈妈,妈妈。”儿子的哭喊声让她重回理智。
“不要害怕。我们出车祸了。你哪里疼?有没有受伤?”柳清怡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我哪里都疼。”杨清宇平时话很少。也很少哭闹,他一直都很乖。但是现在他很害怕。人面对陌生事物时,天性就是恐惧的。他紧紧拽住妈妈的手寻求着依靠和安慰。他的紧张让他把指甲深深的扣进了妈妈的手里。
柳清怡安慰着孩子。前夫是车祸去世,全身插满管子的画面成了她一生的噩梦。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开车。直到儿子大了,需要带他出去玩需要开车,她才又开始开车。但是一向小心,今天是怎么了?
到底是自己撞了别人还是别人撞了自己。还在一头雾水的两母子,听到了有人敲击车窗的声音。
两母子被人救出车后,她才发现,自己被后者撞了。对向车道的一辆别克车祸后撞到这边的车道,然后撞了她的车头。
柳清怡很懊悔。如果自己能小心点。兴许就可以躲过这场车祸的。她抱紧儿子,儿子一直在哆嗦小声的哭泣着。乱糟糟的。她是不是应该打交警的电话报警再打保险公司的电话?
她询问着儿子有没有哪里受伤,直到别人提醒她:“你的头在流血。”她才发现自己的头破了。血都留在了背后的衣服上。热心人给她找来了毛巾捂着伤口。杨清宇吓坏了。一直问妈妈有没有事?“爸爸是车祸死了。你不要死啊。”男孩开始大哭起来,紧紧的抱着妈妈。恐惧和紧张让他手足无措。
柳清怡安慰着孩子,交警来了。也来了。柳清怡看到了希望。
“没事了宝贝。我们现在安全了。”当柳清怡被医生抬到救护车上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但是手却任然紧紧的拽着孩子。电话上显示两个字“老公”。
医院里监护仪特有的滴滴声越来越清晰,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柳清怡慢慢的苏醒。头很疼,脖子以下似乎都不能动,全身无力。睁开眼看到白色的屋顶蓝色的布帘子,一瞬间很懵,她努力辨别着自己的方位,意识慢慢回笼,她出车祸了。
孩子呢?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小宇,小宇。”看到前夫躺在床上全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那种恐惧,又一次笼罩了她的全身。她开始发抖,监护仪发出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快。
一个护士进来了。“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儿子呢?跟我一起送来的那个男孩儿。”柳清怡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那种巨大的恐惧遏抑着她的咽喉。“我儿子呢?”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和全身已经颤抖的无法控制。
“你先安静下来。你儿子没事。”护士安慰着她。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不断的跳动,越来越高。
如果过了一个世纪,“妈妈。”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儿子冲进了病房。柳清怡终于看到了儿子。她伸出手,母子两的手又一次握在了一起,如同虔诚的祷告后触摸到的佛主的脚。柔和的温度提醒着她生命的存在,儿子还活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哪里受伤了?”柳清怡又紧张的问,她看到了儿子额头有擦碰的痕迹。
“我没事,就一点擦伤,医生给我做了各种检查了。”
“对不起,宝贝,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她小心的触碰着儿子的伤痕。
“这怎么怪你?是对面那个司机撞过来的。他真的很幸运,医生都说他幸运,整个车头都毁了,但是只有腿上有一点挤压伤。我们的医药费用都是他出的。”杨清宇说的很快。“爸爸打电话过来了。”
听到这个,柳清怡的心又紧了一下,一种钝痛开始蔓延其中。杨宇辰去了瑞丽,却骗她在宣威,还联合婆婆一起骗她。如果今天不是一路上考虑这件事情,她也许可以躲过这场车祸的,柳清怡没有接儿子的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爸爸说他在瑞丽。帮一个叔叔拉一批货下去,现在因为疫情被隔离了。让我们不要担心他。”
“他一直骗我,说他在宣威。我刚才打电话给他妈。他妈还帮他骗我。”
“爸爸可能是临时下去的吧。”
“你知道他从宣威开车下去瑞丽要多久?我今天早上还给他打电话。他还是说他在宣威。那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在瑞丽了。”
“也许爸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杨清宇为继父开脱着,
杨宇辰是一个好继父,愿意花时间陪孩子玩,周末两人经常去打篮球,上下学也基本是他接送。杨清宇对他感情很深。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杨宇辰对继子的管教不严格,柳清怡不给儿子吃冰的,他也会背着柳清怡买给继子冰淇淋。
柳清怡管的严,孩子就喜欢不管他一天又陪他玩的人。柳清怡很头疼。但是看到儿子和继父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又心软了。她希望儿子有一个完整的家。虽然杨宇辰有很多的毛病,甚至结婚5年从来不交家用,很少做家务,但是看在他对儿子好的份上,她都忍了。
瑞丽,为什么的瑞丽。真是只是拉货吗?柳清怡不相信。
“你爹的前妻在瑞丽。”说完这句话,她又叹了一口气。柳清怡希望把孩子培养成一个自律独立的人。她现在已经把他当成大人看待了,会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一些人情世故。曾经听到柳清怡教儿子做人要圆滑的时候,杨宇辰觉得柳清怡教的太早了。“你教孩子这些不好吧,太早了不说,你这个太灰色了。”柳清怡只是白他一眼不说话。
“我不信,我问爸爸。”
杨清宇给继父打去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杨宇辰一再保证,他来瑞丽是帮朋友送货,之所以没说,就是怕柳清怡误会。儿子也在帮继父说好话,柳清怡接过了电话。
“清怡,你怎么样?刚才听说你晕了,我急死了。”
“你急有什么用?你又不在昆明。”
“我知道我帮不上忙,明天我就让我妈上来照顾你。”
“不要,我找护工,请不动你妈这尊大神。”
婆婆因为柳清怡一直没有生育,对她怨念颇深。
“小宇上下学也要有人接送的啊。你不要闹别扭了。”
这个是需要的,不知道她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一会还要帮儿子请假,也要给自己请假。柳清怡在一家老牌化妆品公司做售后,现在因为疫情冲击,售前售后合并了,她也开始做销售。
一场新冠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现在柳清怡最担心的,就是杨宇辰的密接变成感染。
“如果他感染了,就一定离婚。”柳清怡暗下决心。她绝对不会让孩子受到一点影响。
今晚是肯定不能出院了,儿子怎么安排呢?见到了负责处理的交警,对向车道的全责,走了保险,她什么都不用管。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同车的女人受伤重,听说是两口子吵架,女的拉的方向盘。
“对不起啊,让你受了这场无妄之灾。”男人叫刘彬。柳清怡没有精力和他虚与委蛇。看了他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小朋友今天有没有人照顾?”刘彬问到了点子上。“你要住院也照顾不了,小朋友我帮你照顾吧。”
“你不用上班?”
“我自己开公司的,时间比较自由。”
“你老婆你不用照顾吗?”
“那是我前妻,早就离婚多少年了。现在是想跟我复婚,我不同意。今天出了这事儿,我更不会同意。”
柳清怡看着儿子,已经很晚了,儿子很困,强睁着眼睛。
“那今晚你和这个叔叔去可以吗?”她问儿子。
杨清宇并不愿意和一个陌生人走。
“今晚我要在你这儿,我要照顾你。”小朋友是固执的。
“那就都留下吧。”刘彬说,“我去找两张床。”
结果这里是急诊室,他们没法陪护。住院要第二天才能办理。刘彬找了关系。提前让柳清怡搬去了住院部。
折腾到凌晨两点,柳清怡换了病房,杨清宇才找到简易床睡了下来。柳清怡注意到,刘彬似乎没有给他的前妻换病房,但是既然是别人的事情,她也不想插嘴。
睡觉前,柳清怡看了一眼手机,推送了一条消息,“瑞丽14号开始封城”。她的心又狠狠的紧了一下。封城意味着疫情的严重,瑞丽这个边境小城,从疫情开始经常封城,但是相关的报道并不多。
柳清怡脑后的伤口很疼,侧躺着的身体也不舒服,翻车时保险带勒到脖子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还有小腿上也有骨折。太晚了太困了,柳清怡在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刘彬找的护工王阿姨就来了。她告诉柳清怡今早先不要吃早点,万一要检查需要空腹。
“你有经验,听你的。”柳清怡笑着说,她对王阿姨很满意,王阿姨还专门给杨清宇买了早点。
一早柳清怡就开始被推到各个检查室做检查。中午回来的时候,杨清宇还在玩手机。他今天没有去上学,是因为医生建议今天休息一天,观察一下,他乐得意的偷懒。
虽然昨天的车祸很猛烈,但是似乎并没有在他心灵上留下太大的创伤。柳清怡观察了一下儿子,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就放心了。
柳清怡看着手机,只有公司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