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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加拿大淘回1000张照片,讲述了百年

本雅明说,“从消逝的东西中看到一种新的美”。这批秘藏在加拿大的四川珍稀老照片,当它们返回故乡,会唤回这片土地的昨日之真、昨日之息。

文/和继全图/影像工作室提供

老照片隐藏着追魂之美。近来,成都摄影家钟维兴、陈新宇主持的影像工作室,在加拿大的一家收藏机构发现了一千多张晚清至民国时期的四川老照片,内容包括当时四川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既有入川外国人工作生活的情状,也有当时中国上至达官贵人、下达贩夫走卒的生活细节。这批罕见的珍稀图片,不仅系统反映了当时华西的历史原貌,很多照片还因为有注释使其更具史料价值。这批影像秘珍的发现,让我们得以从一个新的真实视野,领略搁浅于时间长河中的原乡、原土、原人。

廓尔喀人何以来到川西

年11月27日晚,成都紫荆东路美熙广场的西餐馆、咖啡厅在冬夜里洋溢着感恩节特有的暖意。我和摄影家陈新宇、作家白郎一起站在“祖母的厨房”门口,细细品味一张作为招牌的巨幅老照片:

泛黄的黑白照片里是十一个气宇轩昂的壮汉,背景则是一座位于峡谷中的飞檐式庙宇,屋檐下却飘扬着藏区特有的风马旗,说明照相的地点是在川西某个藏汉文化交汇之地。照片背面的英文注释表明他们的身份是跟随英国人来到中国的尼泊尔人。

照片里的人服饰各异,有的打着南亚特有的各式头巾,有的戴着小圆丝帽,还有人戴着中式瓜皮帽。大多数人的腰间都非常醒目地别着一把闻名于世的库克利弯刀。也正是这弯刀泄露了他们最可能的身份——充满神秘色彩的尼泊尔廓尔喀人。

廓尔喀人是12世纪从印度迁入的雅利安人与尼泊尔当地卡人的混血后裔。他们天生勇敢剽悍,举世闻名。一名英国陆军元帅曾经这样评价:“如果一个人说不怕死,他要么是在说谎,要么就是廓尔喀人。”多年来廓尔喀人周围笼罩着的神秘而恐怖的气氛,大多与他们手中的库克利弯刀有关。库克利弯刀因外形酷似狗腿而又名狗腿刀,刀身前宽后窄,背厚刃薄,头重脚轻,抡砍时具有斧子的杀伤力,非常适合近身肉搏。在非洲一次战役中,廓尔喀人凭借手中的狗腿刀,曾创造过将人数超过自民国初,医院己13倍的对手伤亡殆尽的奇迹。在过去的年中,廓尔喀人参加了几乎所有与英国或印度有关的军事冲突,在殖民时代,凡是有英国人的地方,皆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廓尔喀人何以来到川西?如此传奇的照片是何人、何时拍摄的?背后有什么离奇故事?在极具异域情调的“祖母的厨房”暖暖氛围中,随着苹果电脑里徐徐翻动的黑白历史照片,摄影家陈新宇给我们介绍了这张照片的来历及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前不久,陈新宇和旅居加拿大的成都摄影家钟维兴费尽波折,在加拿大的一家收藏机构发现了一千余张晚清至民国时期的四川老照片,这些照片大多由当时生活在成都的加拿大人拍摄。他们在友人的帮助下,由钟维兴出资,花费了两个多月时间,终于将这批珍稀图片中的很大一部分,整理、扫描后带回了成都。

19世纪末,加拿大“宗教复兴”运动激发起“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有资料显示,从年到年的60多年时间里,曾有近千名加拿大传教士和志愿者生活在成都及周边地方。包括年5月21日到达成都的启尔德、何忠义、赫斐秋夫妇、斯蒂文森等第一批加拿大志愿者。后来陆续到达的有文焕章、启希贤、王雨春、林则、丁克生、唐茂森、杨济灵、吉士道等成都人的老朋友。

几十年来,曾在华西协合大学工作过的外籍教职员中,加拿大籍是各国中人数最多的。特别是启尔德家族三代,文焕章、苏继贤家族各两代,云从龙夫妇及饶和美一门五代等,长期为中国服务。

他们远离宏伟高远的哥特式大教堂和华美绚丽的司祭圣袍,把格里高利圣咏传到东方世界作为自己毕生的使命。为了赢得中国老百姓的信任,很多人放下闪烁着银光的刀叉,用生硬的手握起充满东方哲理的竹筷,以西方医学或现代教育为利器,在巴山蜀水间大行其道。

摄影技术的发展使他们把生活片段永远定格在黑白图片中的同时,也把他们对文化、地域差异的震撼记录了下来。生活在社会结构空前断裂、反复重组的晚清到民国时期,使他们不仅成为许多稍纵即逝的历史画面的见证者,也成为了历史的记录者。

一张张老照片自然也有它们充满玄机的生命轨迹和使命,与我们始终保持着多重维度的流动性关系。让我们超越对往昔岁月朦胧的想象,而得以实现置身在“历史场景”的理想;过黑白镜像,让我们走进时空的光影世界,得以领略搁浅于时间长河中的原乡、原土、原人。

新旧成都二重天

唐代诗人张籍《成都曲》云:“江近百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年,年已80岁的云达忠回到他出生并度过美好童年的华西坝,他用带有四川口音的汉语说:“那时的成都,到处都是柳树和鲜花,还可以听得到河水流过的声音,非常漂亮。”

年2月,华西协和大学创办者之一的加拿大人客士伦与家人一起来到成都华西坝,在他们漫步于将要长期工作和生活的阴翳校舍后,其夫人在日记中说:“这里农村由于大豆花散发出芬香而令人喜欢。”“三号房屋具有任何加拿大最好外形,尤其令人满意的是走廊。”当年的这些外来者无论是骑马、乘舟、坐驾于巴山蜀水之间,还是信步于街巷田园,他们对在水一方、水绿天青的成都赞不绝口。于是乎把充斥着水树云天清丽自然之美的河流、农舍、田园、道路、桥梁一一摄入镜头之中。

悠然飘荡在河道里的乌篷船、千米深的盐并边高耸的木架和水牛转动的辘轳、行走在石板路上的更夫、在写有“电石出售”的墙边排成长队的挑水夫、光着上身的剃头匠、正在学习竹编手艺的少年.…这些生活细节大多已经永远消逝在历史长河中。一旦翻动这些泛黄的照片,华西市井生活的共鸣曲徐徐流淌过岁月的光影,永远停留在深深的回忆、或浓或淡的怀日情怀之中。

华西地区自古山水与人文水乳交融。领略到其中真谛的基督教会对他们的建筑风格极其谨慎,既要体现宗教建筑的特殊性,又要充分考虑中国入的文化心理。华西坝老建筑大多由英国建筑师荣杜易精心设计,他走遍大江南北,花了大量时间考察中国传统的古典建筑和风俗文化心理。他融中西园林建筑设计之精华于一炉,将中国古典建筑形式如飞檐、斗拱嵌入西洋建筑,将中式屋顶与洋楼结合一体,创新出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被称为“中国式新建筑”,上世纪30年代成为中国官方建筑的典范。目前,我们仍然能在华西坝看到一些幸存下来的老建筑。

近几十年来,我们高歌猛进的城市建设完全靠的是经济推动,而非历史文化。暴发户型的城市化迫使我们进人“通属城市”时代,建筑很难再有独自特色,形成“千城一面”的城市格局。

“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鲁迅:《墓碣文》)。今天,当我们慢慢品赏这些当年的外国人记录下来的川西老图片,能够打捞到的不仅仅是往昔成都的碎影,也许更能够体会到的是岁月的因缘起灭,时代的苍茫悲凉。

有骷髅头的合影

良相、名医历来被珍视为中国社会道德的承重墙。深谙其道的西方教会往往将医学和教育作为传教的铺路石。然而,很多加拿大志愿者热心以医药、教育等为中国百姓服务,已远远甚于传教。在风雨飘摇的近现代四川,他们创建了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最著名的大学之一——华西协合大学,还创建了/1所商学院(重庆私立求精商学院)、10所护士学校、7所职业学校、23所中学、51所小学、29所幼稚园,开办了28所医院、19家诊所、3所疗养院。可以说,西方医学和现代教育在华西坝的实践是西学东渐的缩影。

年3月11日,华西协合大学在锦江之畔的华西坝举行开学典礼,当时只有11名学生,有人写道:“激昂的热情,巨大的希望和一颗对未来的忠心弥补了所有的缺陷”。年9月,华西协合大学迎来了第一批8名女学生,开中国西部实行男女同校的先河。她们由不苟言笑却暗藏着一腔仁爱心肠的老修女贝爱礼教士管理。这些能入学华西的都是成都的大家闺秀,家风本身就比较时尚,在西方科学文明的熏陶下,其仪容风度便更显得与众不同,一时她们的喜好、作派竟成了成都新潮女子们追逐的时尚。据校方统计,至年期间,华西协合大学共招收博士研究生人,硕士研究生16人,其中授予博士学位人,硕士学位6人。

华西现代医学先驱之一的莫尔斯医生曾经说过:“他们的习俗、文化和信仰是根植于被恐惧和魔鬼引起的感情。”对于加拿大志愿者来说,如何让具有铜墙铁壁般的传统文化堡垒的中国人接受西方现代观念也许是最棘手之事。当时成都广为流传的一个谣言是:洋人的药之所以有效,是因为他们拐骗小孩,挖出他们的眼珠熬药。深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观念的人们对违反人伦的人体解剖和外科手术更难以接受。

年秋天的一个早晨,一具无名尸体不知被谁放在了华西协合大学医科楼的门口。随后学校冒天下之大不是,面向社会第一次公开解剖了这具尸体。第二具供解剖的尸体是由政府提供的一个被斩首的匪徒,当校方雇用的苦力把尸体从刑场搬到解剖室后,便再也没露过面,当时民众对西医的态度可见一斑。今天我们看到,一张师生合影居然把一个用于医学研究的骷髅作为前景,不难揣摩其中的深意。

顾言华西山高水长

年的某一天,传教士丁克生的夫人从都江堰带回来一只大熊猫,于是生活在华西坝上的洋孩子们有了自己的宠物,给它取名叫“潘多拉”——诸神的礼物。大卫是华西协合大学化学系主任陈普仪的儿子,当时他虽然只有5岁,但清晰记得潘多拉的个子比他还要高,那时候华西坝的洋娃娃们每天都要跟它玩,还把它洗得干干净净的。几个月后,大卫一家和“潘多拉”坐上了前往北美的轮船。据大卫回忆:“当时我5岁,两个妹妹才3岁,上船以后,父亲就全力以赴照顾熊猫,母亲就照顾我们。”把“潘多拉”送到芝加哥动物园后,随父母回到中国的大卫就再也没有见过它。据记载,后来的潘多拉成为年前在国外生活时间最长的一只大熊猫。

历史确如一只潘多拉盒子,到处埋藏着故事,总在不经意间给你惊奇。“岷峨苍苍,江水泱泱。顾言华西,山高水长。”年夏天,时任四川督军的著名护国军领袖蔡锷将军给华西坝留下了这样的诗句。接近年后的今天,华西协合大学已并入四川大学,他们的口腔学在国内学科中排名第一,护理学、临床医学等学科名列前茅。医院寻医问药的人都在两三万以上。在地球另一面的加拿大,那些出生在中国,曾经在供志愿者子女读书的“CanadianSchool”学习并在华西度过童年的加拿大人自称为“CS的孩子”。直到年,仍有33名超过80岁的“CS孩子”尚在人世,每年10月的第二个星期六,CS的孩子”和他们的后代,都要在多伦多市郊的一家中餐馆聚会,回味在中国度过的美好童年,交流祖辈、父辈的“四川生活”。

“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了,仍旧只是一粒麦子;若是落在地里死了,就会结出许多粒麦子来。”华西坝的百年历史也许阐释了这句话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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