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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于出品灯光中的人家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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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

“灯光中的人家”,文章情感朴实,可读性很强,写作风格和路遥的作品有些类似。有一盏等自己回家的灯和有一个等自己回家的人是一件让人十分温暖,幸福的事情。但是文末转折突然让我感到很悲伤。耆耄之年的孤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匆匆的几十年,刚刚懵懂便长大了,刚刚长大就要老去了。面对温馨的亲情,珍贵的爱情和真挚的友情,回首却是面对了半生的孤独。很多人都可以从小说里找到一部分影子或是类似的情节。文章不长,里面的情感很丰富,很感人的文章,读完让人回味。

------某位电信女同事

读“灯光中的人家”,最直观的感受是内容特别真实,非常耐读,文笔也同样的朴实无华。故事描写的都是我们日常中的生活,场景也都是城市中的小区街道,能给人一种身临其境般的代入感。主人公有着优秀的妻子,可爱的孩子,一家人搬进了新房子,即将过上新的生活。从坡道上远远望着自家窗口那温暖的灯光,回忆起过去的经历,在人到中年之时,父母都已去世,想起多年以后,还清了房贷,自己也渐渐老去,妻子终有一天会死去,孩子们也都结婚搬走了,自己孤零零的生活在这所房子里,老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那种埋藏在中年人内心深处的孤独与诉求,那种终有一天会到来的人生结局,带着强烈的现实感充满人的内心,人物的情感都集中在了最后短短几行文字,然后就此结束,留给读者真切的情感共鸣。

近日再次读起这篇小说,注意到故事中包含着的各种隐喻,这些隐喻贯穿在整篇故事中。比如开头用了大量文字详细描写了一家四口人搬进新房子,然后又多次写到吃饭,窗口亮着的灯光等情节。房子,吃饭,灯光,这三者联系到一起,象征着家庭的温暖,家人的团聚。结合令人感伤的结局来看,让这种对比效果显得更加的强烈。

------某位书友

非常入心的短篇。不紧不慢的节奏,平稳的叙述,带着对逝去岁月的思恋。这样的文字,触及带着一丝伤感的脸庞,突然就融化成一片晶莹。原来,不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也可以让人有如此亲切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某位电信女同事

这篇“灯光中的人家”我读了两遍,我觉得内容贴近生活,写的很扎实。语言也通俗易懂,读起来很舒服。把人到中年的内心感受表现出来了,觉得就像是在写我自己一样。最有感触的是最后,一个人在寒冷的风中默默的流泪结束。让我很是感慨。

-----某位背负房贷的朋友

写这篇小说

《灯光中的人家》是有感于亲人与长辈离世,以及过往时光的流逝而写下的,它也是我特别钟爱的一篇作品。

构思这篇小说那天下着小雨,窝在家里,看着小区那一座座熟悉的楼房,想起了小时候的情形,又想到现在人们的生活状态...最近二十年的时代变化中,买房是很典型的例子。对平凡百姓来说,买房是一生的大事,也是很多人付出一生光阴所换来的“宝贝”。然而,如果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了人世,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写作这篇《灯光中的人家》的过程中,好友的父亲不幸去世了。看到身边亲近熟悉的人离开,心情自然是很沉重的。父亲去世后,好友半年时间里感到身心老了许多。与年少时哭天喊地追悼亲人相比,男人到了三十岁这个年龄段,会更多地默默承担着这份离别,以及随之面临的家庭担当与彷徨。我想,只有经历过种种人生,才会越发深刻的体会到“生活”这个词的丰富含义。小说需要融入到生活当中,也是同样的道理吧。

细雨清风几许凉,缕缕情思绕心间。随着情节的推进,曾数次停下笔去思考一些东西。人生本身是一走而过的,人存活于不停移动的过程之中。就像道路上的路牌,虽然可以说那一个个路牌象征着人生,但那些路牌也有它独特的风情,有像伫立在未来门口的浪漫色彩和赖以回顾往昔的乡愁。

我希望自己的每一篇小说,都能经得住成年人的鉴赏力,使它们有不同的阅读体验。就像友人聚在咖啡厅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天谈心一样,既有给成年人看的小说那样具有一定的深度,同时也随着内容探讨一些社会问题,或者是男女之间微妙的感情。写每篇小说时,不论是哪种类型,我都是按照这个宗旨,并打算沿着这条道路一直写下去。

搬家那天刮起了西风。

猛烈的西风。

“飕、飕、飕...飕、飕、飕......”

深秋的风声从远方忽隐忽现的传来。

从阳台伸出头,就可以看见马路旁的地铁站。这一点,在和房屋中介一起来看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

“听说这里的房价又要涨了。”

佩瑶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她穿一条工装裤,上身是一件藏青色毛衣,袖子稍微卷起,一副精神振作的样子,干起活来非常麻利。脸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从那纤细的腰身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嗯,靠着地铁嘛。”

海涛的回答和没回答差不多。他正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遗像照片从箱子里拿出来。

这是一幢十八层的楼房,海涛一家在十楼的东侧,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房子。

孩子们也被分配了各自的房间。姐姐敏惠上小学五年级,弟弟正阳上三年级。虽然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自己的房间多少显得有点奢侈,但是他们不能总是小学生呀,人是要长大的。早晚有一天他们会需要自己的房间,而到那时再买新房子也是不现实的事情。即使做短期打算,也得在这里住上十年或者十五年。其实说心里话,这里也许将是今后一辈子的住所,至少海涛是这么想的。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在选择房子的时候,花了充足的时间,争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择最好的、尽量满足每个家庭成员需要的房子。

房子可是一生中购买的最重要的商品。

佩瑶有一定的积蓄,还有从娘家继承下来的股票,这些在关键的地方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所谓“关键的地方”,是指“至少买一个稍微大一点、方便一点的房子”。在登记房子的产权时,夫妇各占了一半。

“银行的人说了。”

“说什么了?”

“大多数家庭中都是丈夫先死,所以在登记产权的时候,还是归妻子所有的部分多一些的好。”

“嗯。”海涛并没有提出异议,虽然他并没怎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恐怕我确实会先死吧。

海涛这样想着。在年龄上海涛要比妻子大五岁,而且现实中女性的平均寿命都比男性长。

为了买这套房子,海涛家已经从银行贷了款,全部还清这笔钱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一直以来,海涛都不喜欢欠钱的感觉,就像患了眼疾一样,看前方总觉得蒙了一层雾。如果借了钱,一旦钱到手,就不得不背负“必须得还”的心理负担。只要家庭整体的收支计算为负数,海涛就无法感觉到收入的喜悦。发工资的时候、发奖金的时候、甚至中彩票的时侯...海涛都感觉不到任何喜悦。也许是因为气度不够宽广吧,父亲、母亲都是这种性格。因为从银行贷款是一笔不小的数额,所以海涛家一直持续着入不敷出的日子。

“二十年后从还债的重担下解放出来的时候,将会是何等的幸福呀!”

到时可以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酒。

——不过,等等!

等到那一天,海涛应该六十多岁了吧,人生已经走完了大半的路程,就快进入暮年了。

也就是说,人生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房子。

“这真是毕生的事业啊!”

“什么?”

“拥有一个家呀。”

埋头整理物品的妻子对海涛的谐谑没有表示出太高的兴趣。佩瑶一边把餐具排列到厨房的壁橱中,一边用鼻子哼哼了两声,以表示对海涛的回答。

“她看起来很高兴啊。”

虽然脸上没有灿烂的笑容,但是妻子的脸的确闪烁着光芒。

由于海涛的新家建在半山腰的高地上,因此附近没有高大的建筑。站在阳台上,视野虽然不算宽阔,但是下面街道的风景还是尽收眼底的。

之前这里是充满松树、梧桐树和橡树的树林带,一片片低矮的树林,枝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每到花开的季节,那些树枝繁茂的地方,一片翠绿,鲜嫩欲滴。小白花挂满枝头叶隙,犹如冬梅白桃。如今因为受到城市化浪潮的影响,一栋栋居民楼拔地而起,山岭也被推土机切得零零碎碎,不过地形起伏以及大自然等衡山的痕迹还是有所保留。

搬进新家后,海涛最喜欢的是从家中的窗户眺望到的风景,为了尽可能地采到自然光,装修房子的时候,客厅的窗户设计地非常大。在窗前的桌边坐下,就能看到对面几乎和窗户同一高度的丘陵上的风景。

地铁站旁有一个小公园。那边是通向车站的一条近路。到了晚上,摆摊卖烤肉,拉面的小商贩纷纷推车出来做生意了。

“总算有个房间的样子了。”佩瑶坐在客厅椅子上说。

“别太着急收拾,会累坏的。”

“是啊,眼前要做的就是把东西都搬过来,以后再一点一点地收拾。”

敏惠和正阳回到家时已经五点多了。两个孩子都要上学,而且带在身边也碍手碍脚的,所以海涛让他们俩放学后先去同学家玩,三点半时再回新家。

“好棒啊!”

看到漂亮的新家,姐姐敏惠高兴地叫了起来,弟弟正阳也跟着叫了起来。两个孩子挥舞着小手在走廊里跑来跑去。

“我的房间在哪儿?”

“还有我的呢?”

“敏惠的房间在这儿,正阳的是那间。以后可要自己打扫干净哟。”

不等爸爸说完,他们已经欢呼雀跃着奔进了自己的房间,很快又跑了出来,开始互相访问对方的房间,并且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角落,看父母的分配是否公平。其实,两个房间除了采光不同之外,大小、结构等几乎都是一样的,就连窗帘的颜色,也是父母特意为他们分别挑选的,敏惠的房间窗帘是女孩子喜欢的粉红色,正阳的则是淡蓝色。看起来两个孩子对房间都很满意。

“今天坐校车时乖不乖呀?”

“乖!”

在爸爸的帮助下,孩子们打开了自己的行李。

“今天干了这么多活儿,可把我累坏了。”

佩瑶嘴上虽然抱怨了好几次,可手里却一直停不下来。刚刚靠墙休息了四五分钟,就又起来开始整理物品了。

“活儿是干不完的。”

“嗯,再干一会儿我也休息了。”

海涛大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物品就和正阳一起洗澡去了。对于海涛家这样的房子来说,浴室是比较宽敞的。在温暖的洗澡水中舒展着身体,一种满足感在海涛的心中蔓延开来。

——这种感觉在以前也曾经体验过。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订婚的那个晚上...

洗完澡,海涛来到厨房。妻子正在收拾餐具。

“住进了新房子,其实不管什么样的房子,总会觉得‘再多一间屋子就好了’。”

“人总是不满足的。说点更重要的事吧,我说老婆,咱们的晚饭怎么办呀?”

“累了一天了我可不想做饭。咱们出去到车站附近的饭店吃吧。”

“好啊,那有一家饭店,做的菜味道很不错。”

“你已经尝过了?”

“嗯,前一阵来看房子的时候顺便吃过一次。”

“好吧,你决定吧。”

等敏惠洗完澡,一家人就出门了。

从家到车站要走七八分钟的路,坡度很缓。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下来了。头顶上那片即将入冬的天空深蓝深蓝的,犹如罩着一幅画着晚秋景色的透明画布。晚霞像蜂蜜似的一点一点地凝缩在西边的天际,仿佛把深蓝色的天空当成了画布,一下子把漂浮着的几朵卷云都染成了金黄色。太阳若隐若现,放射出一围光环,远处的居民楼也仿佛云遮雾幛,影影绰绰。

一家人围坐在饭店的餐桌旁,饭菜一道道端了上来,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佩瑶给丈夫倒了一杯啤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来,干一杯!”

“今天也辛苦你了!”

炒饭的味道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吃完饭,为了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了解哪里有做美味饭菜的饭店、哪里有卖便宜物品的商店,一家人决定在附近散散步,以便在心里画一张这个街区的地形图。

“为了帮助消化我们走得远一点儿怎么样?”

“然后呢?”

“最多也就三四百米。对面应该有一个路口,我想从那边也一定有回家的路。”

“嗯。”

佩瑶也没特别反对,孩子们已经向地铁沿线的道路跑去。

小路上,烤肉摊飘来阵阵的鸡肉香味,小吃店的玻璃窗静静地关着,只透出黄色的灯光,看来已经有几位客人了。

“附近有一家洗车店吗?”

“嗯。这边傍晚还挺热闹,比我想像中的人多。”

和预想的一样,从路口那边确实有一条通向新家的坡路。这个不算太高的小山丘上草木繁盛,这一带隐没在一片微暗之中。在上坡的途中住宅区的灯光隐约可见。

“那个坡上就是咱们家吧。”

“敏惠,你忘了关浴室的灯,是不是?”

“我关了呀。”

“但是你看,它亮着啊。”

“那是走廊灯的反光吧。”

“反光哪会有那么亮。”

海涛家所在的那幢楼的住户还很少,只有十楼的一角发出微弱的亮光,其余的地方依然笼罩在一片寂静与漆黑之中。所以“家的灯光”让人觉得格外亲切。

“明天你们俩还要坐校车上学。”

在寒假之前,敏惠和正阳还要在原来的学校念书,因为搬了家,孩子们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赶去接送点乘坐校车。

把欢蹦乱跳的孩子赶上床,夫妻两人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抬头一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

“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嗯,我先去洗个澡。”

“你累了一天了应该好好泡一泡,浴缸很舒服,可以缓解疲劳。”

听着浴室的水声,海涛感觉到了一丝困倦,不知不觉地打起盹儿来。当再次醒来时,电视还开着。

海涛下床上厕所,在临回来的时候他闻到了妻子肌肤发出的香味。浴缸中的佩瑶闭着眼睛,舒展着身体,正享受着温暖的洗澡水对身体的抚慰。

——作为纪念,今晚我得和妻子...

一种庄严的冲动涌上海涛的心头。

也许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种愚蠢的仪式,为了这座靠贷款买的房子,作为人的住所而献出一生美好年华的房子...

今晚,妻子的身体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润泽。也许佩瑶还在被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兴奋包围着浸泡在浴缸中。因为这是他们的新家,一生只购买一次的高价商品。

寂静的夜晚,屋里闪着微弱的灯光。

新房子。好妻子。孩子们梦见什么了?

海涛关掉台灯,黑暗在房间中蔓延着,闭上眼睛,在脑海深处却出现了刚才回来的路上看到的窗户映射的灯光。

——那是多么温暖、柔和的灯光啊。

海涛的母亲身患癌症,在海涛十四岁的时候去世了,结果只剩下父亲和海涛两人相依为命。

父亲是一家饭店的厨师,由于经常加班,每周至少有三天晚上会回家很晚。不管晚上回来的多么晚,第二天早晨父亲都会早早起床准备两个人一天的饭菜,从早饭,中午的盒饭,一直到晚饭。

“放学不要出去乱跑,热饭的时候要小心用火,还有不要忘记带钥匙。”

目送父亲的背影出门后,海涛就开始一天一个人的生活。

海涛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大口地吃早餐,看时间差不多就出门上学了。

放学后要参加足球队的训练,所以一般下午回家都不算早。如果哪一天因为什么事情球队没有组织训练的话,海涛就会感到不知所措。

回家后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把父亲早上做好的菜放在火上加热,再用蒸锅把冷饭蒸透。当时既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海涛呆在家中,一心一意地盼望着父亲回家时刻的到来。如果父亲没有按时回来,海涛就会爬在窗口四处张望,直到望见父亲的身影出现为止。

晚上在家中聊天是父子之间最幸福的时刻。父亲工作了一天尽管很疲惫,但总会眯着眼睛,听海涛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一个人在家时的各种各样的故事。

父亲周末休息的时候,偶尔会带着海涛到海边钓鱼。遇到潮位合适的时候,蹲在岩礁的阴影里,把在家里做好的粗糙鱼竿伸向海水中,各种各样的鱼儿就会冲着鱼饵欢快地扑过来,然后为自己不小心上钩后悔地鼓起了愤怒的肚子,接二连三地拉着浮标游走。海涛以为钓到了大鱼,收起线一看,结果却是只小虾。

海的乐趣并不只是钓鱼和在沿岸游玩。那无边无际广袤的大海,海水的蓝和云彩的白时时变换着不同的表情,燃烧得通红的太阳伴随着“咻咻”的声音坠入金色的大海,黄昏就从海面上开始了。不一会儿,迎来了海天成为一色的黑夜。仰望星空,黑暗中闪烁着无数银色的眼睛,向着海面洒下斑斑光点,美丽极了。

对海涛来说,和父亲到海边钓鱼,一起观赏海景,是少年时期最美好的记忆。

海涛偶尔也会去姑妈家坐坐,但是堂姐比他大好几岁,不是合适的聊天对象,还不如自己呆在家里。

“别老是呆在家里,出去玩玩吧。”

在父亲的催促下海涛才会走出家门到外面玩。不过最多也就是在自己家楼下转一圈而已。

独自一个人在家,海涛并不感觉怎么寂寞。在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就体弱多病,住院是常事。可以说海涛基本上是一个人长大的,这培养了他独自生活的能力,也磨练了他忍耐孤独的意志。

海涛特别喜欢梅雨时节的景色和夜景。在时下时停的蒙蒙细雨中,可以看到户外平房屋顶上的雨珠,顺着房檐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渐渐连成了一条线嘀嗒嘀嗒地敲打着地面。溅起的一朵朵水花,像一层薄雾把房子团团围住,犹如软焦点般柔和朦胧。这样的日子里没有鸟鸣,也没有宠物的叫声,窗口的取景让海涛有一种飘离现实世界的错觉。

夜景也是变化万千。月光明亮的傍晚,星月交辉的夜晚,不见一缕星光的暗夜都各具风情。晚上,各家各户的窗口都点起了灯光,再随着夜色深沉而一盏盏消失。

海涛就这样透过从窗口中看到的各家灯光去想象灯光背后人们的生活。这时,海涛总能感受到从附近人家的厨房里飘来阵阵炒菜的香味,而窗口的那些灯光,看上去仿佛是象征着温暖和幸福一般在闪烁着。

放学回家的路上,右边有一片住宅区,那里住着海涛的一个朋友。在夜里,朋友家的灯像一个标志似的亮着。这个朋友叫张野,上小学的时候和海涛两个人非常要好,但考上中学后,由于海涛要参加足球队的训练,所以和张野一起玩的时间就变少了,而且两个人也不在同一个班级,于是就渐渐地疏远了。可是每当海涛夜晚走这条路回家时,都会想起这位老朋友。

“我还曾经去他家玩过一次呢。”

不对,说到去他家玩何止一次两次呀,十次、几十次也不止啊。但是在海涛心目中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是小学毕业那年的寒假...

张野家的客厅中央有一个大大的电暖炉,房间中的光亮简直有点耀眼。张野是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就在那次,海涛认识了张野读大学的大哥。他的姐姐和他年纪相仿,海涛只是见过她们,并不熟,在街上遇见时会装作没看见似的擦肩而过。

全家人围坐在电暖炉旁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扑克牌。盘子里盛满了小桔子,在游戏的间歇,兄弟姐妹们会调皮地互相扔来扔去,然后高兴地大嚼起来。

“你也来玩吧。”

“嗯。”

说到扑克牌,海涛以前只玩过“拖拉机”和“中上游”两种简单的玩法。

看到海涛犹豫不决的样子,上大学的大哥发出了邀请:

“我来教你,咱们一起玩。”

那种玩法叫什么名字,海涛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像有什么“够级”之类的说法。

张野在全家人面前喜欢撒娇、装小孩,这时他的母亲就会说:“你看看人家海涛多稳重,多像个大孩子。”

在海涛的内心中,也评论着这位朋友。

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景象反映出某种软弱。

“还是足球更像男人的游戏。”

后来想起来,这种想法也许只是自己嘴硬而已。

从夜路上看到的张野家的灯光,应该就是从那间有电暖炉的客厅中射出来的吧。每次回家的路上,海涛总是要抬头看看那灯光。

虽然如此,但是几乎所有的夜晚海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当看到灯光时头脑中的想法非常简单:

——灯亮着。

仅此而已,然后就走过去了。海涛甚至对灯光的存在并没有特别的意识。

但是,当秋天的气息悄悄接近的时候,某一天,灯光的颜色也不知不觉地感染了海涛的心。

——张野那家伙,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爱撒娇。

好像张野最近开始学弹吉他了,都是中学生了可还是迟迟不见他长个子,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

——我和那家伙就不同喽!

虽然海涛经常瞧不起张野,但是他家那眩目的灯光以及全家人围坐客厅的气氛在海涛心中产生了微妙的震撼。

对于海涛来说,完全没有体验过像样的家庭生活。但是,他能感受到父亲那恰如其分的爱,从没奢求过什么东西。不过,对于那扇散发着温暖灯光的窗口,他总是忍不住要常常挂记在心中。在海涛看来,也许那是通向一个未知的美好世界的窗口。

在这样的夜里,海涛只能拼命地在路上走着。

走远之后,海涛会像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猛然回头向窗口的方向望去。窗口的灯光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但依然温暖,而且更加锐利地照射出来。

大学毕业后海涛在一家电器制造公司工作,两年后父亲患脑溢血突然离开了人世。

父亲去世那天是寒冷的十一月底,天空阴沉沉的,从清晨起就开始下雪。

空中连绵不断的飘着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

海涛默默地守候在父亲身边。

父亲咽气前,回光返照般的从昏睡中忽然醒来。

“爸爸”

父亲轻轻地笑了笑。

“是海涛吗?”

那是非常亲切慈祥的声音,接着又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火葬场里开着菊花,杜鹃花,漂亮得像个小公园。

父亲化为一股青烟,飘散在蔚蓝的天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海涛吗?”

望着火葬场升起的黑烟,海涛眼前又浮现出父亲临终前呼唤自己的笑容。

在这个世界上,海涛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

海涛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佩瑶的,她的家庭也不是有很多亲戚的大家庭。

“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大家庭真好啊!”

“很麻烦的,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一来大家都得上班,没有那么多人手照顾家,二来孩子的教育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谈恋爱的时候,两人会经常说起家庭方面的话题。

交往一年后,海涛和佩瑶订了婚,并结伴到新西兰渡蜜月。

一个星期的行程,从青岛流亭机场出发到奥克兰,直通的航班不多。

世界上的名胜数不胜数,然而新西兰无疑是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去处之一。因为它是一个历史较短的国家,所以无论走到哪里,四处都是毫无修饰的自然风光。南半球的地理位置也为这个国家带来了与众不同的奇异风景。

“连星空都那么不一样啊!”

“是啊”

两人不知厌倦地眺望漫天的星斗直至清晨。

如果是以参观遗迹,购物或者美食体验为旅行的目的,那么新西兰绝非首选之地,即便四处游逛,符合购物需求的大型商场,集市也不多见。

新西兰最适合海涛和佩瑶这样的新婚夫妻前往。相爱的两个人不受任何人的打扰,在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的大自然中互诉爱意,让彼此的感情更进一步。如果是抱着这种目的,那么比新西兰更合适的国家恐怕为数不多吧。

“你最喜欢哪里?”

“应该是阿卡罗阿吧”

阿卡罗阿是新西兰一个海滨小城,位于距离南岛的主要城市基督城东南方向大约四十公里处。那里保留了法裔移民的风俗习惯,到处都是一派宁静朴素的田园风光。每一所房子旁,每一条小巷中,都盛开着色彩缤纷的鲜花,附近则是碧蓝的海湾。当地民风淳朴,人情敦厚。

“冰河呢?”

“太漂亮了,几乎不像是这个世界的风景。还有米佛尔峡湾......库克山也很不错。”

“那个小镇叫什么来着?很有气氛。”

“基督城?”

“基督城也充满了虔敬的氛围,感觉非常好。不过不是它,是一座苏格兰风格的小镇。”

“但尼丁吧。”

“对,听说那里居住着三千多名华人,还有几家地道的中国餐馆。”

在旅行途中,海涛和佩瑶偶尔会遇到另一对来自中国的男女,他们好像也是来渡蜜月的吧。

“我想过两年再要孩子。”

“嗯,好”关于这个问题,海涛还不曾认真考虑过。

奥克兰的夕阳是在距离正西方稍稍偏北的位置落下的,和中国的落日有所不同。

夜幕降临时,整个小镇安静得好像失去了声音,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一轮新月弯弯地挂在小镇的上空,从那一扇扇小镇住户的窗口散发出的灯光中,似乎依稀可见窗内一户户人家其乐融融的生活。

——这里的人们也都在享受着家的温暖吧。

悠扬的晚钟响起,传来了轮船的汽笛声。

从新西兰回到青岛,三个月后,海涛和佩瑶举办了婚礼。两人婚后居住在海涛父母留下的房子里。他们两人的家是在一个老城区边缘的地方,能够俯视街道的景色。那是建成已有二十年的老房子。抚顺路18号3单元户:直到今天,听到这个地址,海涛仍然会感到亲切,并在心中涌起儿时的回忆。

那栋老楼一共七层,所以屋顶的露台成了海涛家专用的地方。既可以晾衣服,也成为海涛夫妇肩并肩一起看夜景的好地方。虽然每天下班回家要费力地爬七层楼,但是,每当想到有新婚的妻子在等着自己,爬七层楼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那个露台是附近的制高点,在那里可以眺望很远的地方。特别是到了花开季节,一眼望去,下面公园的树林变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海洋。

佩瑶做事很认真,而且特别爱干净,几乎没有一天不洗衣服的,晾出来的衣服也比一般的两口人家的要多得多。因此,两人的生活过得很有规律。

“你不用每天都那么早起来。”

海涛也劝过佩瑶,偶尔睡个懒觉。

佩瑶每天早晨六点起床,然后为海涛准备早饭,这在现在的女性中已经不多见了。而每天的晚饭更是尽量的变着花样。

就这样,佩瑶在两人生活方面花了很多心思。同时,不管海涛多晚回家,佩瑶一定是等着海涛一起吃晚饭。

那是一段天堂般的新婚生活。直到现在,只要回忆起那段时光,海涛的神经马上就会松弛下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新婚生活都是充满幸福的吧。夫妻俩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这个家的每一天都是两人亲手制造,用心经营的,所以感到特别的珍贵。

十几年之后,因为有了两个孩子,海涛和佩瑶开始寻找适合自己家四口人住的房子,这也许将是他们一生的住所。

离开曾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家之后,海涛偶尔也会在黑暗之中呆呆地望着远处窗口射出的灯光。

每当这样的时候,海涛便会觉得喉咙有些胀,一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爸爸,妈妈,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还好吗?

“还不错啊。”

“我很喜欢这里的房子。”

新家周围商店的数量不多,刚搬过来的时候佩瑶还担心这里购物不方便,但自从发现了地铁站斜对面的一家超市后,这种担心就完全打消了。那家超市商品的齐全程度完全可以和大型商场相媲美,不但环境清洁卫生,而且售货员的态度也热情周到。

由于物业为这里的住户提供了现代化的保姆式管理,因此小区的治安非常好。虽然犯罪率还不能达到零,但是住户始终都会觉得很安全。

海涛夜晚回家的时候,都会遇到小区的警卫员。警卫员总是面带笑容,非常有礼貌地向海涛打招呼:“晚上好。”

每当到了下午五点钟,小区还会定时播放像是音乐盒里流出来的那种舒缓音乐,提示这里的住户该回家吃饭了。

如果夜里在沿线的小路上向住房眺望的话,能够看见十楼一角的窗口射出温暖明亮的光芒。

在通向车站的路上有三家能喝酒的小饭馆:烧烤店、餐厅和拉面馆。

搬进新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海涛偶尔也会在这些小饭馆中露面。附近街上的饭店本来就少,而且到了晚上开门营业的就更少了。麦当劳和肯德基又不是经常作为正餐的地方,而这边路上的几家小饭馆,虽然店面不太干净,但是味道却很正宗,特别是那家烧烤店,虽然连店名都没有,但是烤出的鸡肉却是在任何高级饭店也品尝不到的美味。

烤鸡肝味道十分鲜美,一个一个的细胞似乎还活着;烤鸡胗口感筋道,嚼起来咯吱咯吱很带劲;盐烧鸡皮进嘴里不用嚼就像上等黄油一样溶化开来。傍晚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店外甚至有客人排队等候品尝。

“那家烧烤店真不错。”

“没兴趣。那么脏的店。”佩瑶皱起了眉头。

为了买房子,海涛一家向银行借了很多钱,所以海涛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喝高档酒。所以每次加班回来后,就在家附近的小饭馆喝上两三瓶青岛啤酒。这种放松的感觉也算恰如其分的享受吧。满是烟头烫痕的长桌、高矮不齐的圆凳子。客人们以各不相同的表情孤独地喝着自己杯中的酒。

他们或许也都背负着沉重的房贷与生活压力吧。每个人对自己的一生从儿童时期就开始描绘着各种各样的梦。那无数的梦想,现在被生活和家庭固定在某一点上,就像是一只工蜂,背负着整个家庭,日复一日行走在单调而漫长的人生旅途中。

“如果哪天发生大地震,估计会有一半的人丧生。”

与往日不同,这天来了一位饶舌的客人。

由于第二天是孩子学校的建校纪念日,所以放假,于是佩瑶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去玩了。听说外婆家附近最近建成了一座儿童乐园,所以孩子们早就吵着要去玩了。

海涛回到只剩他一个人的家,冲了个淋浴后就向烧烤店径直走去。

——今晚什么也不用顾虑,可以敞开了喝酒。

有家人在家等待的夜晚,喝酒总是有所顾虑,所以平时海涛只控制在两瓶左右。

——还是有人等的好啊!

现在想想,没有家人等待的空房子,是那么的凄凉,特别是新家,因为本来就是为家人买的房子啊。

——虽然我小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家里都是那么冷清。

在从家到小饭馆的坡路上,海涛呆呆地思索着。但当他坐到小饭馆的椅子上之后,仅仅是屋里的灯光就使刚才那凄凉的想法躲到了头脑的某个角落里去了。

饭店里的顾客并不是很多。

“在郊区还有逃避的地方,如果在市中心或者在地铁里,那一下子就完蛋了。”

那位饶舌的客人又来了,继续说着地震的话题。

海涛已经喝了五瓶啤酒,从第三瓶开始那种飘飘欲仙的醉意已经不知不觉地袭来,海涛感到身心都舒畅无比。海涛的酒量,五瓶算是一个界限,如果再喝上一两瓶的话,那非得酩酊大醉不可。

回想起来,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醉得不醒人事了。

——再喝两瓶怎么样?

一股温暖的幸福感涌上了海涛的大脑,虽然并不那么具体鲜明,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感触。究竟是为什么而感到幸福呢?

——因为我有家,家人都很健康,快乐。今天是我一个人为这个家所喝的祝福酒。

海涛的身体有点微微的摇晃,看到周围的客人,他想:他们今晚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喝酒的呢?

“再过生日,我就七十岁了!”

海涛迷迷糊糊的头脑开始抱怨这小饭馆的音响效果,怎么邻座的声音听不清,而远处客人的说话声却在耳边回荡。好像地震的话题已经结束了。

——佩瑶他们没事吧?!

去儿童乐园要坐地铁吧?危险的还不止地铁呢...

烧烤店老板的一边从冰箱里拿出肉串一边说着:“七十古稀呀。”

“古稀,古稀。到了这个年纪只剩一个人生活的话...”老人一边来回摇着头一边小声地说,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由于喝了不少酒,老人的脸颊已经泛起了红晕。

——这位老人长得挺像父亲。

看到陌生人的脸,立刻联想起某个熟人,据说这是老化现象的征兆。也许确实是开始衰老了吧。以前海涛很少会产生“这个人长得和某人很像”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自己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吗?或者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的感觉越来越淡漠,开始觉得“每个人都差不多”了呢?

“老板,再来一瓶!”海涛一口干掉杯中的酒。

——喝完这瓶就回家。

海涛把最后一串烤鸡肉塞进嘴里,紧跟着再送半杯酒下肚。

“那洗衣服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有自己洗呗。”

老板和古稀老人的交谈还在继续着。

“妻子比我小五岁,还有两个孩子,可是,都走在我的前面了。”

这句话穿过充满油烟的空气清晰地送进了海涛的耳朵里。

这时,一种细微的恐惧感潜入了海涛心中,他拼命集中被酒精涣散的注意力,思索着这恐惧感的来由。

——哪来的恐惧呢?

在家人当中恐怕最先死的应该是我自己吧。

——佩瑶比我小五岁,我应该走在她的前面。

但是,话不能说绝,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可能性都有。

“老板,结账!”杯中的酒还剩一点。

“好的,来了。”

海涛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交完酒钱出了门。

“飕、飕、飕...飕、飕、飕......”

深秋的风声从远方忽隐忽现的传来。

十一月的冷风顺着衣领灌进前胸,脊背,海涛打了个寒战。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摇摆着。

沿途有一个小公园,海涛坐在公园的石椅上,抬头看见了远处自己的家。黄色的灯光从四方的窗户中射出来,大概又忘记关浴室的灯了。

冷风刺痛了海涛的眼睛,泪水渗到眼眶里打转转,身体颤抖着。但是,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

对未来的感觉,无法预知其有无的未来的事情,带着强烈的现实感充满了海涛的心。

公园长椅上烂醉如泥的男人,远处窗户的灯光...

——以前的什么时候,我一定曾经在这里远远地望着那个窗户发过呆。

妻子过世了,孩子们也都结婚搬走了,自己孤零零的生活在这个贷款买来的房子里,衰老得连自己也认不出来,海涛预感到这一天也许真的会来临。这一切一切的痛苦,只能用喝醉来摆脱。

“飕、飕、飕...飕、飕、飕......”

深秋的风声从远方忽隐忽现的传来。

细细的月牙孤零零地被遗忘在天边,公园里即将凋谢的花朵在月光中仿佛扬起了无数记忆的碎片,伴着阵阵冷风划过脸庞。

此时,海涛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屋外刮着风,窗帘被吹起的像一张风帆,父亲用一只手压住了飘起的窗帘,母亲站在父亲身旁用默默的,温暖的目光望着海涛的背影......

“曾经,我也有过幸福的生活。”海涛自言自语着。

一边望着远处窗户的灯光一边说着这样的话,被奇妙的现实感包围着的海涛,在秋风中默默地流着眼泪。

“曾经,我也有过幸福的生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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