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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沿街的招牌他们做了这些调研中国经济网

本报首席记者龚丹韵

沿街大大小小的店铺招牌,共同形成了一座城市留给路人的第一印象。

在安全的前提下,店招如何兼顾审美、个性、多元、与街区风貌协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过去的一年中,有几个团队从各自的视角出发,对上海的店招进行了一系列调研,希望总结出一份关于城市招牌的“视觉导则”或者模式做法。有的采取科学提炼+自治协商,比如南昌路店招;有的采取民意调查+元素提炼,比如鞍山路店招;也有人从历史的角度,跑遍上海大街小巷,整理出一系列书法字体店招,希望从中研究上海的江南文化、红色文化与海派文化。

这些研究,或许能对未来大城市的空间管理提供新的借鉴。

导则

七嘴八舌的背后,是学术支撑

几个月前,上海南昌路上,一场学术沙龙正在举办。国际知名城市社会学者沙朗·佐金受邀到场。她亮出两张南昌路的店铺照片:一边是咖啡馆,一边是水果店。两者出现在同一条优雅的小马路上,令这位国际学者感到兴奋。

她说:“我喜欢这样的南昌路,保持了街区的多样性。”有情调的商店、接地气的生活彼此融为一体。这句话引起了与会者的共鸣。

南昌路是一条典型的“上海小马路”,东起重庆南路,西至襄阳南路,全长米,宽约15米。梧桐掩映下,天空的光在窄窄的马路上泛起斑驳的涟漪。小路幽静,毗邻风貌保护区。街道两边,各有风情的老房子高低错落。底楼店铺林立,橱窗多姿多彩,咖啡馆、买手店、美甲室、老字号、超市、自行车铺、餐馆……在这里“荡马路”,能深深感受到探街的乐趣。

年初,本就人气不俗的南昌路因为店铺招牌又“火”了一把。当时,针对沿街店招的安全问题,商铺们采用自治协商模式,而非统一店招的方式,此举获得社会一致好评。自治协商也就意味着,对店招并非放任不管,但同时,让它尽可能保留每家店铺本来的特色,不损失多样性的趣味,也与老建筑相协调。听起来两全其美。

“但做起来并不容易。”同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朱伟珏感叹。她曾经是南昌路的居民,近年来又在南昌路进行了长达6年的田野研究,对这条街道的一砖一瓦充满情感。参与这件事情并非偶然。

早在年,由瑞金二路街道办牵头的“环复-南昌路跨界自治会”就已经成立,成员有学界专家、法律从业者、居委社工、社区居民、商家店主和社区志愿者等,朱伟珏担任会长。

实际上,6年前,她就带领同济大学社会学系师生在南昌路展开了大规模的社会调查,其中包括整理南昌路的口述史。自年下半年起,自治会开始着手探讨如何规范南昌路店招店牌,并为此前后专门举办了5次会议。

年3月,朱伟珏专程去日本东京等地对日本店招店牌设置规定进行考察。回国后,朱伟珏带领团队拍摄了多张街景照片,从各个角度对南昌路进行“扫描”,包括车行视角、人行视角、居民窗口视角等,在大量调查材料基础上,再参考日本的做法,以学术研究为支撑,撰写了一份《南昌路店招店牌导则(草案)》(以下简称《导则》)。

《导则》成稿后,环复-南昌路跨界自治会邀请了各界知名人士,其中包括社会学家、城市规划学家、作家、艺术家、设计师等各方力量,以及沿街店铺的店主们,对《导则》进行论证。

换言之,南昌路的店招并不完全是外人所想的那样——你一言我一语就定下模样。其背后,首先有着扎实的学术调研、系统梳理、细节规定,再加上国际视野的比较参照。

朱伟珏给记者看了这份《导则》。分为总则、空间使用、文字、灯饰、色彩、材质、指导及制作等8章33条。比如,一层店面室外店牌,原则上应设置在二层楼板以下,底层门楣上方,应保证至少2米的通行高度;店牌宽度宜与店铺出入口的宽度一致,最大宽度不超过店铺的整个店堂门面的宽度;由于南昌路道路狭窄(宽14-15米,人行道均宽2米),原则上不建议设置所有类型的落地式店牌;室外灯箱厚度不得超过0.25米,面积不大于0.4平方米,上沿不得高于招牌上沿……

对店招店牌的灯饰也有明确规定:产生灯光效果的店招店牌,灯光变换频率不可超过10秒/次。因为南昌路附近有大量居民,太频繁的灯光闪烁会让居民,尤其是老人感到不适。

《导则》对色彩进行了明确限制。第一,红黄蓝等强烈色彩,必须减少使用面积(1/10以下)。第二,采用低彩度色彩。第三,导入孟塞尔色系,借鉴《基于东京都景观规划的室外广告条例》。并且还附上翔实的色彩案例。哪些搭配方案比较推荐,哪些不太认同,都有清晰的图例,一目了然。

除了《导则》之外,团队还专门做成一份厚厚的《色彩指南》。提取了南昌路色彩样本个,给出了个基调色、个辅助色、个点缀色,以及各自相应面积比例的建议。

从店招的空间大小、文字使用、灯饰色彩到材质制作,《导则》事无巨细地给出了精确到米的意见或限定。所有的自治协商是在这份《导则》基础上进行的,如此才能事半功倍,也易于未来复制推广。

协商

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二选一

如今已近农历年末,回顾南昌路街区一年的变化,朱伟珏发现《导则》的实施难度依然大。

有的商家存着拼比心。比如有一家店铺,门面高度已经超过《导则》的规定,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南昌路的整体风貌,只是囿于店铺多年前已经存在,如今拆掉重修的成本高,暂时只能等待新的契机。

哪想到,几个月前,它的隔壁新入驻了一家店铺,店主坚持要把门面高度“造得和邻居一样高”。街道工作人员多次出面劝阻,自治会的成员也多番解释,仍不管用。店主回答说:“我没有参加南昌路的自治会,可以不听你们的。”

结果,门面装修完毕后,楼上的邻居立马投诉,理由是“超高的店招和门面影响了我二楼的采光通风”。而隔壁那栋超标的老房子之所以多年无恙,是因为整栋楼隶属于一个房东。

南昌路上还有家简陋的自行车修车铺,非常便民。但修车铺没有店招,其实也无须店招,“难道一定要挂上‘修车铺’这种很奇怪的招牌吗?”一位居民这样问道。言下之意,希望尊重原有的传统,不必一切求新。

南昌路邻近思南路处的一家上海菜饭馆,味道不错,已经经营了许多年,也是南昌路街区故事的一部分了。如今,这家饭店重新装修,从门面、店招到内部环境全部焕然一新。有些居民却觉得失去了某种记忆和回味。

“新饭店多的是,上海老底子的饭店就是那种氛围和感觉,留一家其实也蛮好的,改成新的有点可惜。”一位爷叔感叹。

关于店招,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曾经想过,是否委托一家专业设计公司来运作,但朱伟珏说:“容易一模一样,不好。”即便设计公司有意翻新花样,也做不到50家店招不重样。

城市是一个有机体,一条适宜逛逛的小马路,趣味恰恰在于,它有自己的生长过程,如此才有惊喜,有温情,有故事。而最终,还是回归城市的一个终极问题:街道,是谁的街道?是否让使用者自己改进自己的街道,才能觅得最优解?

这让朱伟珏感到,仅仅依靠商家自律,或者仅仅依赖政府托底都是不够的,“下放管理权和执法权给街道办,再进行协商自治,或许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比如日本京都,政府对店招制定了统一方案,规定细致到底色必须为浅色调,不允许采用鲜艳的红色。但同时也明确,每个街区可以自行商量店招导则,只不过“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必须选一个,要么服从统一管理,要么自己定制。

上海同样可以借鉴。比如,市级层面可统一出台一套总方案,一些并无特色的现代化街区不妨直接采纳,而另一些风貌保护区或颇有特色的街区,协商制定符合自己特色的方案,做到有序、安全、美观、多样。

“当每个街道都有自己的店招色彩,这样的城市才会精彩。”朱伟珏说。

投票

网友喜欢颜色丰富度低

也是年,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副教授朱玮带领学生团队,对鞍山路的沿街店招进行了一场调研,并采集了一系列数据。

年到年期间,鞍山路东侧64家商铺中,有21家更新了店招,其中17家更换了店铺,更新率为32.8%。总体上看,店招的更新率很高。

鞍山路街区有平易近人的市井生活,也有雅俗共赏的工人文化印记。那么,怎样的店招能为鞍山路加分呢?根据居民调研、店铺走访,团队把鞍山路分成几段。

阜新路-抚顺路段店铺较少,店招稀疏,部分店招统一,但是老旧不美观;

抚顺路-锦西路段店铺较多,业态主要为餐饮、旅馆、超市、菜场等,整体上看店招较为老旧,风格各异,店招形式与颜色的搭配不协调,缺乏维护;

锦西路-本溪路段店铺密集,部分店招为二层,业态多元,整体上看店招样式较新,颜色较为丰富,维护较好,但较为杂乱;

本溪路-控江路段店铺密集,业态主要为服装店、书店、餐馆等,整体上看店招样式和颜色丰富。

有66%的居民投票认为鞍山路上没有较好的店招。这说明,自发形成的店招,大家并不满意。翻新店招,确实有群众基础和现实的美化需求。于是团队对鞍山路上的17家店主进行了问卷访谈,结果发现:

一半以上店主认为店招的好坏会影响经营情况;店主首要考虑店招的样式,其次才是成本;绝大部分店主设置店招时会考虑与周边立面相协调;三分之二的店主自行设计店招;大部分店主都愿意配合进行店招改造……

应该说,店主的意愿大部分是配合的、在意审美的。但关键是,怎样的店招才是美的?人们对店招的审美是否存在共识?

于是团队选取了现实中31幅典型的店招,在网上发放问卷,请网友们选择,用数学模型方法得到了人们的偏好,按照重要性排序为:颜色丰富度颜色明度颜色协调度颜色饱和度尺寸统一度字体统一度。

总结而言,网友们相对偏好颜色丰富度较低、颜色明度较低、颜色协调度较高、颜色饱和度较低、尺寸统一度较低、字体统一度较高的店招。这种审美倾向,与“大红大绿才招人喜欢”的传统观念很不一样。

不过团队也指出,多数调研数据平均处在中位左右,说明人们对店招的偏好多样、品位不一,这是店招管理的难点所在。但是其背后,依然能找到一定的审美认同。

题字

不可再生的文化资源

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70后李菲有一个兴趣爱好:整理上海大街小巷招牌上的书法字。它们往往出自书法名家、领袖人物或名流之手。

这些有趣的书法字体店招,有深厚的文化基因。“江南文化、海派文化、红色文化都能从中找到线索。”李菲说。

比如,江西中路上的西泠印社招牌为竖排,由赵朴初题字。但另一处门市部的店招现在统一为横排,黑底红色,竖排书法之间的牵丝呼应,因为横排后损失了原貌,与机构门面不相称。

周慧珺作为全国颇有声望的书法家,她的字迹见于上海的老字号、商店、学校乃至小区。比较著名的有海派文化中心、上海影城、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沪剧会馆(对联)、永安百货、古象大楼、美臣大酒店、光明邨大酒家、豫景公寓等。

上海市文联曾一度挂有周慧珺题字的招牌,现在统一使用印刷体中的黑体字,感觉失去了几分文艺本色。又如茂昌眼镜有几家分店,但有的分店店招用书法体,有的用印刷体,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有真有假。

李菲给记者展示了一个详细的PPT文件,列有他搜集的上海各种店招题字和出处。如,张大千(福州路九华堂)、唐云(汲古斋)、刘海粟(梅龙镇酒家、洁思园画廊)、程十发(小绍兴)、赵冷月(上海老饭店、亚一金店)、谢稚柳(王宝和酒家、艺苑真赏社)、胡问遂(沈大成、医院、上海五香豆商店)、顾振乐(上海梨膏糖商店、绿春园)、徐伯清(上海文庙书刊交易市场、豫园书画楼)……

这些招牌的背后,是一座城市的历史解码。李菲举例说,如老字号杏花楼的题字出自清代榜眼朱汝珍,国药号童涵春堂题字出自清代状元陆润庠手笔。这些字迹经历近百年风雨,见证了上海悠久的江南文化基因。

再说红色文化,众多革命领袖都在上海留下招牌题字。众所周知,陈毅同志为“人民公园”题字,周恩来总理为“鲁迅纪念馆”题字。还有左联成员、革命家夏征农为“左联纪念馆”题字,左翼剧作家杜宣为“熊佛西楼”题款等。这些招牌彰显着上海的红色血脉。

有趣的是,搜集到了一定数量后,李菲从整体上把上海的招牌字体与中国其他城市进行比较,发现上海招牌字体多样、面貌多元,正如这座城市海纳百川的精神,与香港店招以北碑、颜体居多的面貌迥然不同,也与北京正楷为主的牌匾文化有所差别。

招牌门联上的字迹,往往以普通群众最直观的方式,诉说着城市的历史积淀。它的背后是更深层的城市文脉和记忆。

搜集工作进行了好几年,当时他并未想太多,“如今,希望尽可能留下这些有特色的店招店牌,它们也是城市不可再生的文化资源。”李菲说。

专家把脉

解放周一:您怎么看待店招在城市设计中扮演的角色?

徐磊青(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对西方城市和亚洲城市而言,店招起到的作用并不一样。

西方城市,每一栋建筑都比较有个性,相邻建筑之间往往并不相似,街道风格独特,外立面设计精致,空间具有戏剧感、舞台感。也就是说,“背景板”本身已经很好看了,店招往往精致低调,不显眼没关系,反正建筑本身已经很显眼了。

相对而言,亚洲城市,包括日本,建筑的外立面设计、街道的精致化和戏剧化程度是不足的,更需要依赖五光十色的店招吸引眼球。所以,亚洲城市对店招的亮眼、夸张有一定的天然需求。

在一些西方科幻电影里,亚洲城市光怪陆离的店招,常常被借用作奇特的未来美学场景,成为“赛博”“朋克”风格的一种。在西方人眼中,这些店招构成了亚洲独有的城市文化景观。

而历史上,上海、香港等中国城市,一度以眼花缭乱的店招构筑起独特的魅力形象。这两座城市的店招景观也因此常常出现在科幻片里。

由此可见东西方文化的差别,对于店招不能一概而论。

解放周一:您觉得从设计角度,店招是否需要遵循某些共同标准?

徐磊青:街边的店招,得从步行者的角度来评判,大小、颜色等与环境是否和谐。二要看它对城市天际线是否有影响,尤其一些大公司的大牌子,最好能从整体上进行规范,毕竟天际线是城市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同业态的店招位置不太一样。比如,理发店的店招往往靠上,包子铺的店招往往偏低。店招是城市商业文化的一部分。一些老店的传统价值,往往体现在店招上,比如特有的图案、字体、形状等。

所以,政府不妨制定一些底线,进行统一管理和定期检查,底线之上,鼓励放开。欧美城市对店招管得很细,摆放位置、大小、高度范围等都有严格限定,但不会规定字体和颜色。

整体而言,亚洲城市建筑外墙立面比较单薄,缺乏设计感,所以城市设计往往就得依托于店招和商标。我们不必完全以欧美城市低调的店招作为审美标准,这反而会抹平文化的丰富性。上海可以摸索出一条符合自己街景特色的店招设计导则,走自己的路。

来源: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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