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时候，陈家迎来了第一个孩子。男孩，出生时白白胖胖，他爸陈万东说，长得可真像颗荔枝。
名字就定下来了，大名陈荔，小名荔荔。
陈家上下都喜乐，连还在休养的孩子妈——蒋丽也乐得合不拢嘴，要被护士提醒，“笑得别太用力了，对伤口不好。”
一堆人之中，只有蒋丽妈妈不欢喜。等着众人散了，她过来挨着蒋丽，悄悄递给她一张红纸，上面用黑笔写了两个字：建刚。
“妈找人算了，说你生孩子的时间不好，和你生辰相冲，要取这个名字才好！”
蒋丽妈妈没什么文化，书也念得少，受老一辈影响，一直有些封建迷信。
蒋丽觉得有些好笑，把那张红纸推回给妈妈，“哎哟，妈，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而且建刚建刚，多不好听啊！”
两人正推搡着，陈万东拿着一些母婴用品进来了，蒋丽妈没再好多说什么，把红纸往包里一揣，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接过来一看，尿布、奶粉，脸瞬间耷拉下来，“尿布不好的，又贵，妈早就准备了很多布了，还有啊，奶粉吃了不好的，你们怎么开始喂奶了啊！”
“妈，这尿布啊，其实选质量好，勤换就没事，还有奶粉啊，是医生刚才说了丽丽奶水不好，可以和奶粉交替喝，也没什么的。”
“胡说八道，什么狗屁医生，奶水不好，我就给她炖汤！”
蒋丽听得有些崩溃，直言，“妈，你炖了我也不喝，这儿都有人照顾，你回去早点休息就完了！”
说起这个，蒋丽妈更来气，医院不去，来月子中心，贵得要死，每天安排的饭也是，那么点儿量够啥的，怪不得奶水不好。
无奈，拗不过两个年轻人，只好自己收拾收拾先回家，到家还是不忘开始给女儿炖黄豆猪蹄汤。
只是没想到这汤，惹出大祸。
第二天，蒋丽妈逼着蒋丽把汤喝了。汤水盐淡，油重，一碗喝完，还有二三四碗。看着蒋丽把那一大锅全吞进肚子里，蒋丽妈心满意足。
“看着吧，到下午，奶水就好了。”
可惜到下午，奶水不仅美好，反而堵塞了。蒋丽开始发高烧，母乳彻底不能喝。
缓了几日后，蒋丽告诉亲妈，“妈，您回去休息吧，有陈万东和他妈在就行。”
蒋丽妈心里五味杂陈，拎着包，黯然神伤地出门。刚好遇见神采飞扬的陈万东妈，蒋丽妈连招呼都不愿意多打，自顾自走了。
临走还不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里头病房其乐融融，蒋丽妈心里真不是滋味，觉着自己被女儿赶了，是个局外人了。
蒋丽是单亲孩子，父亲去世得早，也没留下什么钱。蒋丽妈为了养活蒋丽，白天去餐馆里打工，晚上去烧烤摊上打工。
就这样，蒋丽逐渐长大。虽不富裕，但是蒋丽妈却从不亏待女儿，吃穿喝，紧着女儿来。
高考前，蒋丽妈甚至不惜跑了好几百公里，去给蒋丽求了个福，“女儿啊，这个是保你考大学的，你带着，还能保平安呢！”
蒋丽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佛祖还真智能，既能保平安，还能保大学，你说他会英语吗？”
被蒋丽妈骂了一顿，“佛祖要敬重，快快快，拿着这个福，去看书去！”
或许真是佛祖保佑，蒋丽考上了好大学。也是因此，认识了城里长大的陈万东。
陈万东家境不错，父母都是企业单位的职工，对蒋丽也好。
蒋丽怀孕时，她婆婆就主动提出让蒋丽去月子中心。
“那儿啊，环境好，一人一间，护士啊医生啊都不错，关键是你在里面能少辛苦一点，我同事的女儿生孩子就没休息好，得了产后抑郁，所以当时我就觉得，等丽丽你生的时候，我就给你搞个月子中心！”
孩子出世后，陈万东婆婆也很开明，大部分事情她都不插手，她总说，“小两口的事情，我们老人不要去掺和，两代人，观念不一样啦！”
婆婆越开明，蒋丽就越发觉得自己妈像个老古董，也就越发疏离。
“哟，打扮得这么利索，去哪儿啊？”
“去女儿家，我外孙满月了！”
蒋丽穿着女儿买的新衣服，提着不少养身子的东西，往大路上去坐车。算起来，她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女儿和外孙了。
到路边，旁边刚好有个算命摊儿，蒋丽妈心微动，眼看着一辆大巴车来，还是没上车，转而坐到了那山羊小胡子老头儿的对面。
“先生啊，我给你两个生辰八字你给我算算？”
“先不用，我先说几个事儿，中了再算，你可是算你女儿和孙儿？”
“哎哎哎，准得准的。”
“这才叫有缘，我只算有缘人，行了，生辰八字给我吧。”
蒋丽一边像他说女儿和孙儿的生辰八字，一边说，“上次我去庙里算了，说生辰相冲嘞，我就琢磨着再算算。”
山羊小胡子老头装模作样地用手指掐了掐，说，“是相冲，不过啊，最近星辰变化，已经没那么凶险了，但是要保平安啊，你还得......”
蒋丽妈立即递上去几张红票子，“我懂，我懂。”
“我给你画个符，烧了，回去喂你孙儿喝了，就无事了。”
“哎，哎，好好！”
蒋丽妈揣好那一包烧好的符纸，往城里赶。去的时候已经很热闹了，孩子则在里屋，蒋丽妈悄无声息地溜进去，拿出包里的东西，混着水，喂给了孙儿荔荔。
过了会儿，蒋丽进门，欢喜地想抱着孩子出去，结果孩子却不住地哭，“万东，你来看，他怎么一直哭啊。”
“是不是饿了？”
“不会啊，奶粉喂了的，而且尿布也是干净的。”
“来，我看看。”陈万东把孩子接过去，孩子在怀里不住地动弹和哭，扭动间，陈万东发现孩子脖颈处的衣服有点黑色的印迹，闻一闻，是烧过的纸的味道。
“妈，你给荔荔喂了啥！”客厅里，蒋丽的一声怒吼打破喧闹，大家都安静下来，只有蒋丽妈，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模样，慢慢说，“没啥，符纸水。”
到医院检查结束，孩子没有大碍，喂的量也不多，幸而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是蒋丽心里还是堵得慌，她拉住了想去看孩子的妈，说出了那句，“妈，要不....还是等孩子再大些，你再来看吧。”
“你是在赶妈走嘛？”
“妈，你看你都干的什么事儿啊！”
听到这边的争吵声，陈万东和他爸妈都赶了过来，齐劝蒋丽。
“丽丽，别冲动，孩子外婆也是好心，但是办了坏事，别说重话！”陈万东的妈妈出来劝和。
蒋丽妈不领情，她硬着脾气说道，“行，有了城里的，就忘了我这个乡下的，我走了！”
蒋丽妈就这样，一走了之，后来很久，她也的确没再来过。蒋丽其实当天就后悔了，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挽回不了。
为了缓和关系，蒋丽每天都和妈妈通话，但那边儿总是淡淡的，没什么回应。陈万东说让她带着孩子回去看看，蒋丽不肯，她怕重蹈覆辙。
好不易等到孩子一岁多，开始学说话，蒋丽看着孩子健康活泼，终于松了口，她觉得这时是可以带着孩子回去了。
赶到乡下，蒋丽妈出来接，心里虽然有芥蒂，但是母子哪里有隔夜仇，看见女儿一家的瞬间，蒋丽妈就释怀了，满脸堆笑。
“妈，我们带荔荔回来看你了！”
“哎，好，好，快回家，回家，不然热着我外孙儿嘞！”
回了家，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连厨房灶台都感觉擦了好几遍。
“妈，你打扫卫生啦。”
“啊，我都在看电视呢，电视上说小孩儿得吃得干净是吧，不然有细菌感染，还有，我特地去超市啊买了那种消毒的东西，里里外外都搞了的，你们放心放心。”
一番话，说得蒋丽好是愧疚。她赶紧拉着母亲的手说，“妈，之前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没有，妈都忘了，先吃饭，吃饭。”
吃饭的功夫，蒋丽公司打来电话，说有笔账需要蒋丽立马回去算。一来一回大概两个小时，蒋丽预备自己坐车去，她心里还是不放心孩子单独跟自己妈一块儿。想让陈万东跟着一块。结果陈万东讲，“俩小时，担心什么，我开车送你！”
“行吧，那妈，你看着点荔荔啊！”
“好，去吧去吧，没事儿！”
加班比想象顺利，大概一个小时就弄完了。赶回去，蒋丽家大门紧锁。
“我妈呢？”蒋丽有些疑惑。
“可能是带着出去做农活儿了？”
蒋丽摇头，现在家里地就只有家附近这两块儿，刚才开车路上就能看见，地里没人啊，难道是带着孩子出去串门啦？
蒋丽一边让陈万东给妈打个电话，一边往坡下走，去邻居家问问，看是不是去串门了。
没想到走到一半儿呢，看见陈万东招手，“丽丽，医院！”
“啥？”
接电话的人是村里的一个干部，他说现在蒋丽妈不方便接电话，医院。
“肯定又是把荔荔带坏了！”蒋丽低声说了句，陈万东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不一定，你别啥都乱想。”
“什么乱想啊，当时把我弄发烧，给荔荔喂符水，现在才刚带一会儿，医院去了，以后我再也不想带孩子回来了。”
“别说气话了，医院看看。”
医院，那个村干部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不住地道歉，“哎呀，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们先跟着我去。”
蒋丽只好先跟在后面，发现去的根本不是儿科，而是其他科。这，难不成孩子还伤得很严重了！
到病房跟前，她就听见里头孩子哭的声音。慈母心切，赶紧进门，推门一看，孩子正被个陌生女人抱着，似乎很不舒服，来回挣扎着哭，头发还包着一个纱布。
“妈妈，痛，妈妈，痛！”
一看到蒋丽来了，那孩子立即含糊不清地喊妈妈，说着痛。蒋丽眼泪一下就流出来，赶紧把孩子抱过来。
心急上头，直接开始骂，“我妈呢，我妈呢，她一天到晚干的什么事儿！”
“丽丽，你妈，在床上呢。”
病床上，蒋丽妈伤势要严重得多，整个人都还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
原来村长家里要盖房子，来来往往许多托建材的车。蒋丽妈抱着孩子刚好从那儿过，正好遇见一个孩子蹲地上玩儿，前头一个小货车眼见就要开过来了，孩子又在视野盲区，蒋丽妈咋喊咋挥手，司机都没停车。
无奈之下，蒋丽妈赶紧把孩子放边儿上，几步冲上去把路上的小孩子抱起来，小货车眼见撞上来的时候，蒋丽妈把小孩子甩出去，自己却被撞到在地。
而荔荔受伤，是他看见外婆被撞，跑过去，不小心磕到头的。
“你说，我咋那么糊涂啊！”蒋丽不住自责。
陈万东安抚着她，“先别怪自己了，先等妈清醒吧。”
陈万东父母也很快赶过来了，她瞧着蒋丽自责的样子，主动提出带她出去走走。
“丽丽啊，你是单亲家庭是吧，其实我们一开始是蛮介意单亲家庭的。”婆婆的一番话让她有点惊讶，婆婆他们一向对她热情，从来看不出他们介意过的样子，难道是装的太好？
婆婆似乎看出她的疑虑，赶紧说，“哦，我们对你好，是真的，不是装的。”
“那怎么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呢？”
“其实是因为你妈妈，记得你当时来见了我们后，不久我们就提出要看看你妈妈嘛，其实啊，就是想看看到底你的家庭怎么样。”
婆婆带她到楼下一个小花园坐下，继续说道，“记得那天啊，你妈妈带了好多礼物哦，鸡鸭，还有山药，连鸡蛋都带了，那时候你在旁边，很大方，我就想啊，这两母子可以，母亲淳朴，女儿呢也不因为这个而遮遮掩掩的。”
“原来，妈是因为这个同意我们的婚事。”
“所以啊，其实我们喜欢你，就等同于认同你妈妈对你的教养，你心疼儿子，就像你妈妈心疼你一样，确实，她是好心办了些坏事，但是你要说让我来带孙子，也未必会很好。”
“妈，不一样，我妈那一套老观念，又封建迷信......”
“可不能这么说，我带孩子未必又有多先进的思想，其实怎么都会有矛盾的，因为你妈妈亲近，所以有时候你下意识可以去说她、怪她，换成我，或许你还会因为我是万东妈妈，客气一些，对吧。”
“妈，我......”
“我不是责怪你，丽丽，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啊你不了解你妈妈，你知道这几个月她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嘛，都是问孩子好不好，你好不好，还会问我怎么看孩子，我还推荐她看了很多育婴节目呢！”
“这些，我都不知道。”
“俗话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丽丽，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就像这次，你妈妈幸好没有大碍，万一有什么，你心里过得去吗？”
“妈，我明白了。”
“嗯嗯，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行了，先回去吧。”
当晚，蒋丽留下来照顾妈妈。陈万东先回去了一趟，又从家里带了件衣服出来。到医院，他给蒋丽披上。
“你妈妈把你房间弄的很干净嘞，好多衣服都是干干净净地理好放衣柜的。”陈万东夸赞。
蒋丽听得热泪盈眶，“是啊，以前我读大学回家也是这样的。”
说着，下意识往荷包里摸了摸，摸到一个小三角样的东西，拿出来，竟然是高中时的那个福！
曾记那时，她读大学后，觉得福字土土的，不愿再戴，偷偷地就放在家里，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兜里又找回来了。
“妈，特地放的。”床上，蒋丽妈终于醒过来。
“妈，你醒了，你喝不喝点水？”
“没事，”蒋丽妈示意她把福字给她，“这个我在你包里找到的，后来我问师父，说你不戴，放你衣服里，也能起作用。”
“妈，是我对不起你！”说着，蒋丽扑到妈妈身上，重新抱住妈妈。脑海里，以前的记忆不断浮现，那些妈妈爱自己的过往全都重现。
而陈万东，看到这幅温馨的画面，也终于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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