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餐酒馆风潮,是从老城区里一家17坪大的“猫下去”开始的。
开一家餐馆不难,开一家经营10年以上的餐馆不简单。跟上风潮不难,成为带动风潮的先行者可不简单。一群文化圈、设计界的人士是这家餐厅的死忠粉丝,让人瞪大眼睛或莞尔一笑的行销活动与酒水料理一年四季源源不绝。猫下去与主理人陈陆宽,是想要了解台北餐饮的人必须知道的名字。
受homecooking启发,更随兴轻松的西餐型态
十几岁时为了继续念书,陈陆宽误打误撞进了餐饮管理科。平常课堂上教的、报告研究的都是如何设计与经营一家餐厅,餐饮的实质内涵——料理与酒水——却没太多着墨。于是,他看杰米·奥利弗的料理节目,翻国外名厨写的食谱书,在自家厨房里,摸索好的饮食该有什么模样。
“我那时候入行的初衷可能是看了一些安东尼·波登的书吧,会迷恋那种纽约的法式酒馆,跟巴黎小餐馆吃饭的气氛。杰米·奥利弗更直接启发我,他展示一种不用大张旗鼓吃西餐的方式。”
通过阅读食谱与饮食文化书籍,陈陆宽建构出他的餐饮世界观。
从homecooking出发,陈陆宽开始想像那样的餐饮场景——气氛轻松、提供简单但质量到位的西式料理。但十多年前的台湾,西餐在大众心目中还是很高级拘谨的形象。“那时候我也在思考,怎么没有人想好好做一间餐厅,只供应牛排、薯条跟简单的沙拉,不要啰嗦。”
从念书期间到毕业后,他在各种餐厅间流转:在大饭店的buffet打工,上过麦当劳打烊班,在诚品酒窖接触各种“价格疯狂”的葡萄酒,进finedining厨房见识高端餐饮怎么雕琢料理,也曾到美式餐厅工作。所有想象得到的餐厅他都去过了,但没有一个场所让他觉得是归属。
开猫下去之前,陈陆宽在各种餐厅工作过,见识到不同型态餐厅的运作模式。
正当他怀疑台北是不是没有他容身之处了,有天,他在徐州路发现一间出租的房子,刚好符合他认知的“科学风水”。
“第一它够小,那时候我们的规模只能做小店。第二它没有骑楼,骑楼有很多无法控制的外观因素。第三它的门口有一棵近百年的老樟树。最后是离红绿灯很近,行人跟车辆都会在红绿灯前放慢速度,就容易在你的店门口停下来。”
既然所有餐厅都做过一轮了,不如自己搞一个台北还没出现过的场景吧。就这样,“猫下去西餐小馆”在年的徐州路上开张了。
纽约灵感,台北表述
“我们那时候会红是因为我们卖太便宜,吃一份牛排不用块台币,东西跟高级餐厅也没有落差很大,只是我们不用高级进口食材。”
进口食材成本高,因此陈陆宽改用在地食材重新表现西式料理。例如台湾米跟意大利米一样是容易吸水的圆米,只是颗粒大小的差别,因此他很早就用台湾米做炖饭,也用台湾食材做意大利面酱汁。陈陆宽说,“我们是做‘改良式西餐’起家的。”
这个不到17坪的小馆子,座位拥挤,一忙起来就油烟四溢。为了不让第一次造访的客人以为这里是铺地毯、有水晶灯的高级餐厅,后来陈陆宽取了个“西餐快炒小馆”店名,直接在名片上宣告这里“挤吵,位少,油烟多”。
猫下去西餐快炒小馆的各种名片,提醒客人猫下去是不太一样的用餐环境。
靠着有水准的西式家常菜,适宜的价格,猫下去bistro的型态正好填上台北西餐市场的空缺。中西混杂的料理型态和个性十足的经营风格,猫下去变成台北餐饮的重要标志,每晚许多年轻男女在门口排队候位,一家家类似的西餐小馆也开始在台北街头出现。
吃得懂又好玩的,台北新家常菜
但小店资源毕竟有限,投入的精力与回收的成果往往不成正比。身为经营者的陈陆宽很早就将猫下去公司化,为了让这个事业更有发展,有稳定的收入给一同打拼的员工,年,猫下去迁到敦化北路的百坪空间,为这家餐馆的迭代演化史写下新的篇章。
年,新菜单“台北新家常菜”更直接宣示:我们要用自己的料理来决胜负了。过往叫好又叫座的炖饭、意大利面不见了,烩饭、担仔面、葱油拌面等取而代之,更别提茶碗蒸、炸卜肉、咸水鸡沙拉等经典台式街头小吃,全都在菜单里向食客招手。
年新菜单“台北新家常菜”,在大家从小吃到大的料理中加入猫下去的笔触。
“我们做这样的东西是纽约启发的。当我前年实际去了纽约,发现我们的菜没有输给别人,但没有人期望你把炖饭做得很好。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个亚洲人、台湾人,大家会想知道你受过西餐启发后,你怎么用它来表现台湾的东西?”
从纽约回来后,陈陆宽思考如何重新定义猫下去的型态。启发猫下去的是西餐,但西餐的表现方式也变成困住猫下去的框架,沙拉就要有生菜叶,饭面类就要做成炖饭与意大利面。但消费者终究是在台湾的饮食文化中成长,为什么不做大家一看就懂,吃了又发现味道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
例如葱油白斩鸡,陈陆宽认为菜单里一定要有冷的鸡肉或猪肉料理。这道大家以为很难做、很复杂的菜,陈陆宽借用西餐的逻辑,以低温烹调加上风味油脂,葱的佐酱也重新解构,“我们想反映的是,就是可以有这么简单又好吃的东西。”
葱油白斩鸡
另一道在台菜馆常出现的牡蛎煎蛋饼,猫下去做了不太一样的版本。套用以前在西餐学到的方法,牡蛎先用浓盐水烫过,防止它在料理过程中出水。其他餐厅多用新鲜大葱直接炒软,猫下去先炙烧大葱,再与汆烫后的牡蛎、高汤调味过的蛋液一起做成猫下去的牡蛎煎蛋饼。酱料一样搭配五味酱,“我觉得五味酱跟它还是最棒的结合,我们想要‘新新旧旧的’,有些东西你是看得懂、吃得懂的,但会发现有我们的笔触。”
牡蛎煎蛋饼
就连每家便当店必备、极庶民的排骨饭,也进了猫下去菜单。排骨饭的标准配备是炸排骨、白饭与榨菜,陈陆宽则将米饭用高汤、榨菜快速煮过,做成湿软易入口的烩饭,再盖上一片炸排骨。“很多人吃到底下的饭会笑出来,他以前在便当里吃到的风味,居然被我们组合成这个样子,会觉得我们怎么可以想到这样做。”
榨菜排骨饭
换掉“西餐台味”,新菜单是在地的饮食语汇,有着台湾人熟悉的外表,但当食物入口,仍能察觉西式料理手法对陈陆宽的影响。除了料理,服务也包含在这套“台北新家常菜”的宇宙中,入座后奉上擦手巾与鸡汤,餐后提供水果,是台北人上餐馆的共同印象。“这才是我们真的放到纽约也不会输给人的东西。”
目标国际连锁品牌,打造更平易近人的猫下去
这套“台北新家常菜”,也让猫下去摆脱西式料理的上菜顺序,回归台湾人冷热菜同时上桌的饮食习惯,加上舍弃不必要的装饰与流程,出菜时间从以前的40分钟缩短到15分钟。当服务速度变快了,翻桌率也随之提高,猫下去开始能接更多客人的订位。
在这份兼容并蓄的新菜单背后,还有猫下去“类鼎泰丰化”,成为跨国连锁餐饮集团的目标。敦化北路的猫下去的个性太过鲜明,有排他性。如果把这份菜单、酒水与服务复制到一个明亮一点的场所,或许就能成为另一家风格平易近人,吸引更多族群上门的猫下去。台北最繁华热闹的信义区,则是陈陆宽认为目前最适合作为下一个据点的地段。“这一套用在信义区如果成功的话,那表示我们离国际化又更近了一步。”
猫下去与Asahi啤酒合作的快闪店业绩超乎预期地好,好到厂商主动做匾额送给猫下去。
一家独立餐厅要做到鼎泰丰的跨国连锁规模,有可能吗?当年在徐州路时,陈陆宽可能也没想到今天猫下去会扩张成一百多坪的餐厅,或者没想到猫下去能迈向第10年,或者没想到因为猫下去,台北开始认识bistro这个字。再往前一点,他在家里照着ThomasKeller的食谱书做菜时,可能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设计的餐点会在每个晚上从厨房被制作送出,喂饱台北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
各种充满次文化趣味的活动,不定时在猫下去发生。图片提供:猫下去
猫下去近年常与其他餐饮品牌合作联名活动,擦出创意火花。图片提供:猫下去
番外篇:都会男子的回转寿司
不工作时的陈陆宽若不是在运动、看书,就是在晃荡与放空,“放假的时候最想做的事就是不做任何事情,但这个机会很少,很难发生。”这几年多看《魔球》这类商业型小说,或是可以快速看完的旅游类书籍。杂志也会快速地翻,“我去年发现有个东西小时候不觉得怎样,现在觉得好看、每期都会买的是美国版的《Playboy》。它的艺文程度很高,文化深度很深。”
问到平常爱吃的食物,陈陆宽说他去年开始很爱一个人吃回转寿司,平价如争鲜,贵一点如丸寿司,只要看到回转寿司,就会自然而然坐下来,“因为它非常方便,我可以一个人坐在那边,感受一种都市生活才有的寂寥感。”看着一盘盘罩在透明塑料盖内的寿司在眼前不断流动,他说有种疗愈的感觉。“没人会理我,我可以吃两个就走了,也不一定要干嘛。”
画家爱德华·霍普的代表作《夜游者》中,他以一家餐厅描绘出美国都市的孤独感。如果背景换到台北,大概就像陈陆宽形容的回转寿司,在窗明几净里散发着同样的疏离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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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王志元
当厨师当成自耕农:萧淳元专访